十二月初,上海已经入冬。这里的风就像混着没化干净又湿漉漉的冰碴子般,迎头一吹连人带骨头都打哆嗦。
周达非从裴延的公司大楼出来,冷得一抖。去年的他就是这么被活活冻感冒的。
今年他还是不适应这种气候。但就像人长大了就能逐渐接受不加糖的美式咖啡一样,寒冷对他已经不是件事儿。
不知不觉,快一年过去了。
周达非不觉得饿,也没心情吃饭,直接就去了片场。路上他收到了许风焱的消息。
许风焱说自己到了,时间还早,问周达非有没有空中午一起吃个饭。
周达非看了眼时间,离下午开工还有快两个小时。他想了想,觉得也不是不能吃个饭。
许风焱上午就到了片场,其他的工作人员他上次就认识了,提前到主要是想跟闫尤在搭戏前接触一下。
跟闫尤相处很容易,许风焱又是从小就在娱乐圈摸爬滚打的,半个小时就给他摸得透透的。
许风焱跟周达非约在一个有大型综合体的十字路口碰面。这里毗邻大学城,周末人很多,大多是年轻的学生面孔。
“上次来我就想在附近逛逛了。”许风焱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见了个儿高又显眼的周达非,“你这毕业一年多了,是不是很怀念学校的氛围啊。”
“还行吧,”周达非左右看看,缩了一秒的脖子又挺直了。路口南北通风,吹得他耳朵都冻红了,“我觉得跟别的地方也没什么不同。”
“你要吃什么?羊蝎子?”许风焱笑笑,“我记得你特喜欢吃羊蝎子,还有赵无眠也是。”
“嗯,我上大学的时候出去吃,十次有九次都是在学校门口那家羊蝎子火锅店。”周达非吸了口气,像是在品味回忆中的味道,“不过上海的羊蝎子...还是算了吧。”
“.........”
最终周达非和许风焱去了家看起来还不错的烤肉店,他们进去没一会儿就满座了。
许风焱属于是连烤片菜叶子都要少放油的类型,大部分时候都是周达非自己烤自己吃,许风焱坐在对面配合地啃几口不蘸酱的生菜。
烤肉冒出的烟温度不低,还很浓,这里也没有专门的吸烟设备。没一会儿周达非就把外套就脱了,卷起袖子烤得比之前更快。
隔着一层模糊碍事的烟,许风焱说,“可惜我怕长胖,不然就喝点啤酒了。”
“下午要拍戏,你中午喝酒?”周达非公事公办,“别想了。”
“.........”
“我就说说。”许风焱撇撇嘴,“你怎么休息时间还谈工作。”
周达非扬了下眉,拿钳子把肉挨个儿翻了次面。
“上次围读的时候我就想问,你毕业之后...”许风焱似乎不知道怎么说合适,
“过得还行,甚至可以说是很好。”周达非明白许风焱的意思,直接打断了他的话,“确实是要感谢你当初搭线。”
“.........”
许风焱总感觉这话怪怪的。
“当然人生不如意之事总是有的。”周达非见许风焱有些尴尬,半真半假地活跃气氛,“比如,跟我共事的人从赵无眠和你变成了...”
“闫尤和我。”许风焱没忍住笑了,“确实是断崖式下跌。”
“不过闫尤比我想象得好很多,除了演技不行也没什么别的毛病。”
“作为一个演员,”周达非面无表情道,“演技不行就是最大的毛病。”
“其实...”许风焱像是有些犹豫,“你有没有觉得,闫尤某些方面有一点点像赵无眠?”
“你说什么?!”周达非手上的夹肉的钳子哐当掉进了烤盘,他眼珠子差点瞪了出来。
“就那种...”许风焱语速不疾不徐,“虽然他们有很多不同,但身上那种天真烂漫理想主义的感觉是很像的。”
“幸福的家庭彼此相似,幸福的家庭培养出来的孩子也是多少有几分共同点的。”
烤盘上滋啦滋啦的,隐约有肉轻微烧焦的气味。
“说起来,赵无眠的生日是不是快到了。”许风焱说,“我记得好像是12月。”
“没几天了。”周达非说。
许风焱点了点头。
周达非没再说话。
幸福的家庭彼此相似,不幸的家庭各有不同。
周达非不动声色地拿起钳子,继续给烤肉翻面。他想到自己,想到裴延...
不幸的家庭培养出来的孩子确实各有各的......。
从烤肉店出来回片场的路上,周达非和许风焱意外碰见了正在排队买奶茶的闫尤。
在这个十八线小明星都恨不能带八个助理拎包提鞋的年代,闫少爷非常接地气地喜欢自己排队买奶茶,甚至不到万不得已都不愿意点外卖。
用他的话说,奶茶只有混在人群里排队买到后当场扑哧一声戳开边走边喝的才最甜。
周达非:。
“你们中午一起吃饭呢!”闫尤正拿着取单的号码牌,很不见外地嘟了嘟嘴,“怎么不叫我。”
“.........”
“下回肯定叫你。”许风焱说。
“哪还有下回啊!”闫尤撇撇嘴,完全不接场面话,“你的戏就拍到明天。”
“.........”
“不过你俩很熟吗?还约出来单独吃饭。”闫尤对周达非不带他玩非常不满,“我要去跟我表哥说。”
周达非:“.........”
“我们以前一个学校的,”许风焱连忙解释,“虽然不是一个院,但广义上周导还是我的学长呢。”
“那你们大学的时候就一起拍过戏吗!”闫尤来了兴趣。
周达非:“排过话剧。”
“我们周导那时候就非常严格,”许风焱追忆往昔,“让我印象深刻。”
闫尤买完奶茶,三人一起往片场走。
路上碰见一个瘦骨嶙峋冻得发抖的乞丐。这个乞丐还比较原始,摊前没有二维码。闫尤身上没有现金,就把厚外套脱下来留给了他。往前走了几步后,他又折返,恋恋不舍地在乞丐面前放下了还没戳开的阿华田。
“...你这,”许风焱显然十分震惊,像是不知道该不该告诉闫小少爷现在的乞丐都是团伙作案。
“哎呀我知道他们十有八九是骗子。”闫尤见许风焱欲言又止,场面有些尴尬。他索性自己开口,神色忧伤,“但我看着不舒服嘛。要是有的选应该也没人愿意当乞丐吧,大冬天的多冷啊。”
周达非若有所思地看了闫尤一眼,没有说话。
今天下午的戏其实挺重,闫尤不出意料地又拍得磕磕巴巴。
并且由于许风焱时间有限,这几场戏周达非没办法像之前那样带着闫尤慢慢磨。
在相对仓促的情况下,闫尤的表现只能分为差,和更差。以周达非的标准来看,能用的镜头少之又少。
与裴延不同,周达非是不会在片场发火的。这跟他的地位没有关系。他不喜欢把情绪带进正事里,解决问题才是关键。
因而这一天半的戏里,周达非拍了许风焱很多个镜头,给剪辑留足了空间。他想试试之后在许风焱不在的情况下让闫尤一个人慢慢补拍,如果实在补不出来就只能一定程度上加大许风焱角色的存在感——多给他几个镜头。
对于周达非来说,多给几个镜头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因为他的作品里没有一个多余的镜头,多给的镜头意味着更多的信息,也意味着这个人物有了比之前更多的意义。
周达非没办法大改剧本,只能想办法在现有剧本拍出来的镜头里找素材剪故事线。
接下来的几天,周达非白天在片场拍戏,晚上已经在为粗剪做准备。
他新增加的工作量很大程度都是闫尤的能力不足造成的,但他并没有因此产生什么焦躁不满的情绪。
一方面,闫尤是周达非自己决定用的;
另一方面,就像当年《盲人的假面》一样,周达非再次发现,那些横祸般的意外、变故,如果能巧妙解决,就会有如画龙点睛,使作品变得独一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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