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是晚上录制,但现场直播要做的前期准备很多。裴延午饭时间刚过就来了电视台,周达非一个人被留在8楼的休息厅。
其实这个地方周达非以前来过。周立群在还不是A大经院院长的时候就已经颇有名望地位,时不时会作为专家接受采访,有几次他把还在念中学的周达非也带过来了,希望他见见世面后能够多少得到熏陶,不要那么叛逆。
然而周达非冥顽不灵。他能给周立群最大的面子就是当着外人的面不说话,免得“出言不逊”。
周立群执教三十余年,不知教出过多少各行各业的精英,偏偏对周达非是一点效果都没有。
于是几次过后,周立群再带周达非来电视台时,没有再让他直接跟在自己身边,而是找了个合适的地方让他一个人写作业,
这个“合适的地方”就是如今李秘书为裴延找到的休息厅。
周达非一进去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甚至觉得有点好笑。
“别乱跑,”裴延临走前说,“点了什么东西记在我账上。”
“哦。”
跟周立群当年的话一模一样。
除了饭点,这个休息厅里的人并不会太多。在这里上班的员工没有很多时间耗在这里浪费,而访客终归是有限的。
周达非到的时候是下午两点多,正是一波人潮散去后的平静时分。他从前坐过的临窗的位子还空着,那里可以俯瞰附近的矮层建筑,晚上风景很美。
周达非在吧台点了杯他高中时期很喜欢的鸡尾酒,抱着电脑坐了过去。周达非高中的时候很喜欢喝酒,不是因为酒多好喝,纯属是叛逆。
周达非在这里写了一个下午的剧本和分镜,这是他高中的时候也干过的事儿。只不过那会儿他要防着周立群,现在则是要顾及裴延。
周达非觉得自己的人生似乎永远都被绑着个鬼魅般的影子,牵绊住他的四肢,让他只能挣扎着往前走。
休息厅里有个巨大的显示屏。表面上说是轮番播放这个电视台下各个频道的节目,但实际上大家都知道,它只会播放这个时间段最有意义的节目。
在没有其他特殊因素的情况下,最有意义就是最火。
晚餐时分人渐渐多了起来。大显示屏上已经开始播放裴延作客《浅予会客厅》的宣传广告,林浅予从八月开始围绕着“月亮与六便士”的话题陆续采访了将近十个人,裴延是这一系列中的最后一个。
他声名赫赫,风评却两极分化。但无论是追捧或是抨击他的人,都不得不承认他是个人物,他的故事颇有几分传奇。
林浅予确实很聪明,裴延讨论“月亮与六便士”——这期的收视一定会爆的。
周达非估计自己今天是能在这儿看完一整个节目了。
“你是...周达非?”忽然有人出现跟他搭话。
周达非下意识心里一紧,以为是碰上了什么跟周立群有交集的人,抬头一看却发现是刘珩。
沈醉处女作电影的男主,文艺片知名男神,他们在横店有过一面之缘。
对于刘珩能记得自己,周达非还是挺讶异的,“刘...老师。”
裴延给周达非带来的阴影过深,以至于现在裴延不在,周达非对老师这个称呼都莫名开不了口。
“您也是来录节目的?”周达非问。
“对。一个综艺节目,大概半个多月后才会播。”
“我听说裴导今天要来做一个访谈,”刘珩语气冷淡,却端了杯酒主动在周达非身边坐下,“看来霍离的事儿还是给《失温》带来了不小的影响啊。”
周达非很场面地笑了,“裴老师经过考量之后打算把沈醉剪成男主,其实他跟霍离的戏份本身就是不相上下的。”
换男主这事在圈内已经是半公开状态,不久《失温》就要铺开来宣传了。
“这么说,”刘珩抿了口酒,姿态高雅得像在演戏,“又到了我和沈醉打擂台的时候了。”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周达非下意识皱了下眉。他想起来沈醉曾经提过一嘴,说刘珩一直看不上他。
这是有可能的。刘珩是京圈子弟,跟裴延一样从小就在电影圈长大;而沈醉来自小山村,是夏儒森大海捞针般挑出来的。
周达非有些不悦,但他还不能得罪刘珩,这是连接他和夏儒森乃至整个文艺片界的桥梁,这种机会千载难逢。
“《春栖》也在后期了?”周达非克制了自己的不满,挑了个不会出错的角度开口。
“你对《春栖》很感兴趣?”刘珩注意到周达非的神情不像是随口寒暄或恶意打探,而是真的好奇。
“我是夏导的影迷。”周达非说,“他所有的电影我都看过。”
刘珩有些意外,“你喜欢...夏导的电影?”
“对。”周达非认真道。
刘珩凭直觉认为周达非说的是真话。
从逻辑来看,也应该是真话。裴延的人没必要拍刘珩的马屁,就算要拍,说一句不痛不痒的“喜欢刘老师的电影”远比“是夏导的影迷”更动听。
大屏幕上再次播放起了今晚《浅予会客厅》的宣传片,结尾是一句“...在月亮的行业里找寻六便士,或许是很多人对知名导演裴延的看法。今晚八点,欢迎锁定《浅予会客厅》。”
刘珩听到了宣传广告语,却并没看过去,显然周达非的话更吸引他的注意力。
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一开始我觉得你肯定是个追求六便士的人。”
周达非面部表情轻微地笑了,他是跟着裴延出现的,所以刘珩有此看法毫不奇怪。
“后来我听说你是个特别好的学校特赚钱的专业毕业的,原本前途无量,是跟家里闹翻了出来的。”刘珩可能听说过些什么,“我又觉得你虽然跟着裴延,但可能是想追求月亮。”
“.........”
虽然这个词就很灵性。
“可现在...你喜欢文艺片却在裴延手下干活,”刘珩往大屏幕上扫了眼,“难不成你也是跑到月亮的行业追求六便士?”
这一长串弯弯绕下来周达非都有点晕。他不得不感慨刘珩的逻辑思维还是过硬的。
“哪有那么复杂,”周达非不愿深谈,“文学作品中的意象泾渭分明,但现实很难分清的。”
时钟敲到八点,大屏幕上《浅予会客厅》开始了。
电视节目里的林浅予还是很有女神范儿的,跟一言不合就“挥刀相向”完全不沾边。
“今天是我们浅予会客厅‘月亮和六便士’专题的最后一期,”林浅予口齿清晰落落大方,“非常荣幸——像中了千万彩票一样荣幸到让我觉得必须给手磨砂8次才能去领奖一样荣幸,我们请到了裴延,裴老师。”
裴延不怎么上节目,但看起来像个老手。他也不笑,只掀了下嘴角,“大家好。”
“裴老师关于我们的专题有什么独到的经历或是见解吗?”林浅予一上来就进入了正题。
“见解谈不上,”裴延随意道,“就是挺困惑的。”
不知为何,屏幕前的周达非感到了一股阴阳怪气。
“哦?”电视里的林浅予倒是很配合。
“来上节目之前,我也在网上做了些功课。”裴延说得像模像样,“我搜索与这个系列节目相关的内容,看到最多的一句话是,‘在满是六便士的地上,你抬头看到了月光’。”
“甚至我为了这个节目打算重新看一遍毛姆那本书,发现简介里也写着这句话。”
“我也听说过。”林浅予适时参与了裴延的发言。
裴延轻笑一声,当着镜头的面都毫不掩饰并非刻意的骄傲,“这句话是否契合毛姆小说的主旨可能很难讲,毕竟整部《月亮与六便士》正文里从没出现过月亮和六便士这两个词。”
“但单就这句话本身来说...”裴延战术停顿,意味深长地吸了口气,“我真的很疑惑,哪块地上满是六便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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