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狗呼哧呼哧地喘气,一直重复:“没说,不认识,不知道。”他听见一声浅浅地叹息,好像还有点无奈地笑意。
“还跟我生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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搂着黑狗的腰,甘拭尘将墨镜摘下来,看向雀哥。雀哥眨眼认了半天,咧开嘴狞笑:“你就是!你果然——!”一把刀尖顶住他的喉咙,插进去半寸。阿择左手还挎着一个手提袋,装着新裤子。
“我告诉过你们,不要当自己还活着,不要在久安出现,不要动黑狗——三点都没做到。”甘拭尘说。雀哥并不服软,龇牙不知道要说什么,又听到甘拭尘颇为遗憾的语气:“希望不是吴会计给你的错觉,认为我很好说话。可惜,你哥本来能活的。”
雀哥一下子瞪圆了眼睛。
是因为喉咙被切开了,还是因为自己连累了兄长呢,永远也无法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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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好哥哥到哪儿了?”曲文夺问。
小丁看着屏幕上的实时画面,镜头跟着阿善的身影自动切换:“恐怕,已经到楼下了。”曲文夺一摆手,三个人退到他后面去。
阿善握紧那根细簪,一步步向玻璃上贴着“职业介绍所”的二层小楼走去。耳边回响着曲文夺在电话里带一点笑意的问题:“你说我的任何事都不会过问,我也知道你说的什么事,所以——包不包括你妹妹啊?”
第19章 (修)钢铁浇铸之花:08
他已经忘记自己真正的名字了。
父母到底是死了还是将自己抛弃了他也并不清楚,很小的时候辗转于福利院、寄养家庭,有过好几个“名字”。后来通过“血花”的少年选拔,留下来做了佣兵,有了一个数字代号。这个代号跟了他最久。
他也是在那个时候认识尤善的。
跟自己不一样,尤善有父母,还有一个妹妹。他问尤善为什么来做佣兵,尤善说男人就是应该上战场啊,痛快厮杀才是男人的使命!
满口“男人男人”的尤善,当时才不过十六七的年纪而已。母亲再婚后,他跟继父不太合得来,妹妹出生后他又觉得全家的重心都在妹妹身上,把自己排除在外,成天跟父母吵架。十四岁时辍学加入了帮派,十天半个月不回家,后来母亲重病去世,尤善干脆就跟家里切断了联系。
佣兵训练的日子很苦,也很残酷,甚至到了非人道的地步。当他们刚刚熬过这艰难的时期,却也迎来了“血花”的末日。神话一样的净火死于战场,血花分崩离析,所有雇员不得不另谋生路。他跟尤善因为年轻,很快就接到了其他公司的橄榄枝。
由于任务需要,他经常会有各种不同的身份。职员、服务生、厨师,某人的丈夫、兄弟、远房亲戚,甚至曾有一位独居的阿兹海默症老人,总是把他认成自己的孙子,把舍不得吃放到发霉的饼干拿给他,他犹豫了一会儿,放进嘴里吃了。
那一次任务有点久,他吃了好几次饼干,帮老人换了好几次尿湿的内裤,带老人上了好几次医院,以至于当老人走失的时候,警察打的是他的电话。
那段日子平静得他在警察上门的时候都不会警惕是被发现了身份,而是想“爷爷是不是又丢了”。
他问尤善“难道不想家吗”,尤善撇嘴说“我妈都不在了,我回去干吗”。
很久之后,任务失败的尤善说”想回家“,他才明白那应该是在嘴硬吧。已经失明的眼睛好像在看着什么东西,对他说:“去帮我看看我妹吧,把我的钱都给她。”说完自己又笑,“唉……以前不该对她那么凶。”
尤善没能救回来,最后一句话是:想妈妈了。
他回到久安的时候,尤善的家里已经住着别人。几番打听,在养老院临时安排的宿舍里见到了尤小稍。那时她高中,朴素,又憔悴,睁着大眼睛怯生生地问他:“……是哥哥吗?”
他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本以为尤小稍会认得尤善的。仔细一想,尤善离家的时候,尤小稍才九岁,过了这么多年,无论是尤善还是她都已经长大,最初的模样在记忆中早已模糊了许多。
尤小稍扁着嘴,马上就要哭了:“是哥哥吧?”
他在那眼神里看到了强烈的希冀和渴求:求求你,你一定是我哥哥吧!
是啊,一个未成年的女孩,独自守着瘫痪的父亲,她的日子该有多辛苦?她还应该去念书、交朋友,而不是日日夜夜想办法打工赚钱,拼命维持自己和父亲的生活。
“嗯,我是哥哥,我回来了。”
当尤小稍拉住他的衣服一边哭一边说“哥终于回来了”的时候,他下定决心成为“尤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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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善的父亲已经无法说话了,甚至已经认不出人。为了让尤小稍好好念书考大学,他租了一间离学校近的房子,白天妹妹上课,他去养老院照顾父亲,顺便也帮一点护工的忙。
父亲去世的时候有过短暂的清醒,看了他一会儿,又看看尤小稍。他说:“我会照顾小稍,一直到她嫁人。”父亲动了动嘴唇,闭上了眼睛。
他想,也许父亲是知道的,知道他并不是真正的尤善。
他有时候也会问自己:照顾一对素未谋面的父女,你是那么善良的人吗?
不是的,他占用了尤善的身份,冒充别人的儿子、兄长,他给了自己一个被需要的理由,给自己找了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
他嫉妒尤善,明明有亲人,有家,有他所有想要而不得的东西,却全然不在乎地抛弃了。
既然你不要,那就给我吧。
这才是他的私心。
小稍是个非常懂事的姑娘。面对许久未见的“兄长”,大哭之后又拘谨起来,问哥哥这些年好不好,辛不辛苦,回来之后还走吗?听他说不走了,又开心地哭。租了房子之后第一反应是担心,问哥哥钱够不够,不要为她多花钱。
为了减轻哥哥的负担,早上起床给一家人做饭,周末衣服被子抢过来洗,放学甚至偷偷去打工。直到被他发现,生气地说“学生除了上学其他什么都不用管”,才把打工辞掉了。
小稍天然地信任他,依赖他,接纳他,把他当成“哥哥”。
只要小稍在,他就永远是“尤善”,永远有一个家可以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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掀起中介所的卷帘门,偌大的接待厅里许多带着武器的“职员”似乎正在等着他的到来。
“我妹妹在哪儿?”他问。
很多人争先恐后地回答,笑声,挑衅,下流话,和拳头。他挨了一下,嘴里尝到血腥味的同时,将手里的细簪调转了方向。
这根东方风格的长簪,比其他簪子更加锋利。
如果有人敢动小稍,他亦不惜撕下“阿善”的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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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文夺看着投影幕,眼珠不曾错开一秒。
那个脾气温柔从不生气的阿善;为老人端屎端尿毫无怨言的阿善;对曲文夺的刁难从不反抗的阿善。
——也是死神阿善。
经常给老太太擦脸的手,利落地打碎了别人的下颌骨,抓着头发将脸孔撞向墙壁,又拧断了一条手腕。如入无人之境,阿善出手简洁而凶狠,力求以最快的速度、最少的动作夺取对方的行动能力。是否缺少武器对他来说并不是问题——他没有,在场的人有的是。
不管刀还是枪,不管握在谁的手里,它们击杀的对象可以是在场的任何人,唯独除了阿善。
“老板,那根发簪干脆送他好了。”阿甲笑眯眯地说,“用处比在您这里大多了不是吗?”
喉咙,眼珠,耳孔——阿善甚至用它将一个阻拦者的手臂从肘窝割到手腕,再划破掌心,顺手接收对方的短刀。
曲文夺发出喜悦的笑声。牢牢地抓住办公椅的扶手,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阿善啊阿善,你这名字叫得可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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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小稍跟乙姐在接待室里,仿佛听见楼下有声音:“乙姐,楼下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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