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知道,一个女人最大的成就,就是成就一个成功的男人!”
掌声再度响起,从礼堂上一直延续到讲演后的宴席。
宴席一向安排在保密极好的久安饭店高层包房里,半年一次,算是王升华对各位投资人的汇报。怡文一边给各位老板和民政厅领导斟酒,低垂的眉眼里净是中年男人常见的灰黑色夹克衫、扣子几乎要被崩开的椭圆腹部,和偶尔摸在自己身上满是褶皱的手,一边听他们对她干妈赞不绝口。
“王教授创办妇德院,真是做了一件造福社会的好事啊,如今结婚和生育率直线下降,离婚率却直线升高,说到底就是不正经的女孩太多了。”
其他人纷纷附和:“女人嘛,不结婚生子、传宗接代,那还要女人干什么?现在的小姑娘把咱们的老传统都忘光了,王教授应当把这女德课堂开到全国去!”
“对对对,而且要从娃娃抓起,建议女德课推广到中小学,再大就来不及了。”
怡文把酒瓶放在桌上,回到王升华身边,跟着干妈一起端起酒杯,听她说道:“我们妇德院在久安市政厅领导的支持下创立,又得到在座各位慈善企业家们的大力支持,目的就是让女性回归传统、回归家庭。五年了,我们改造成功的女学员越来越多,也有越来越多的家庭信任我们,将女儿、姐妹、妻子送进来深度学习。将来,我们将为社会输送更多优秀的女性,”她轻柔地抬手探向身边的几位男士,“当然,也会送到您、您、和您的身边。”
意义不明但欢快地笑声将宽阔的包房里填满,王升华温柔又尖细的嗓音说:“所以我不在国内的这些日子,也请大家多多照顾我们妇德院,照顾我们怡文。”她把怡文搂在身边,“来,我让怡文敬大家一杯!”
众人也纷纷举起了酒杯。
怡文始终代替了服务生的工作,殷勤且礼貌,温存又伶俐,从没让任何一个酒杯见底。
“现在像怡文这样的女孩少啊,才二十多,这么懂事。”有人对王升华说。
“怡文不能生了。”她答非所问,同对方悄悄耳语,“现在是我干女儿,以后就帮我打理妇德院了。周老板要是欣赏她,日后多照顾一些。”
被称作周老板的男人看着怡文的身材似乎有些可惜,但很快又高兴起来:“不能生也有别的‘福分’。”
“您说的是。”两个人嘀嘀咕咕了一番,又不约而同地笑起来。怡文似乎听见了什么,在圆桌那边对周老板送来矜持而害羞的眼神。周老板招呼她过来,直到宴席结束还搂着怡文的肩膀窃窃私语,依依不舍。
王升华从周老板那里得到理想的答复,越发对这个干女儿满意。只是酒喝得有点多,让她回程始终靠着车窗,扶着额头喃喃自语道:“果然是身体不行了,喝几杯就头晕。”怡文便给她轻轻按着太阳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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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似乎到这里就停止了。
接下来自己做了什么?喝了怡文送来的醒酒汤,躺在床上歇息了一会儿,接着有人开门进来——王升华想起来了,被罚跪的医学博士怎么会出现在自己房间呢?
“厕所我已经打扫干净了,您看看还满意吗?”话音未落,她的目光捕捉到对方手里握着一根注射器,已经朝自己刺了过来。
针头插进了她的肩膀,在挣扎扭打中推进了一半。
王升华大声叫保安,踹开对方向外跑。刚到二楼就身体发软,也立刻察觉到自己被打了什么药。是她经常会用在学员身上的东西。
强烈的求生欲让王升华拼命爬动起来,沿着走廊一扇扇敲门,嘶哑着嗓子叫“救命”。只要有一个人发现,她就有救了!
“干妈?您怎么了?”
这一声平常的呼唤在王升华耳朵里,仿若天籁。她攀着怡文伸出的手臂撑起身体,“报警……快报警……!有人要杀我!”
“干妈!有我在,谁敢动你!”怡文十分吃惊。
“她……!就是她……!”王升华指向身后,“她要杀我!”
“不会的。”怡文盯着她,笃定地说。
王升华突然觉得腹部一凉,低头发现一柄利刃没入她的身体。视觉确认带来的疼痛让神智有了一丝清醒,惊愕地望着握着刀柄的干女儿。
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干女儿,哭着说要给她养老的干女儿,将刀身一点不剩地刺进她的肚子,冷冷地看着她倒在地上。
“有我在,当然是由我来杀啊,干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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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文的父母跟大多数人一样,生在矿业区长在矿业区,破产后不得不拿着补助另谋生路,惨淡度日。同原来福利好又稳定的高薪工作比起来,愿意放下身段去做零散工、小买卖的人并不多,无法接受这巨大落差的人家,分崩离析走上绝路的新闻层出不穷。
怡文的父亲曾经是高级工程师,正值壮年却突然没了工作,拉不下脸来去给人打工,整日幻想着一夜暴富摆脱穷苦,却因此而染上了赌瘾。妻子为了维持生活,从小吃摊做起,一分钱一分钱地攒,开了店又开了厂,可赚来的钱几乎都用来还丈夫的赌债。没有赌资的时候,他就去闹工厂的财务室,对老婆动手逼她给钱,甚至偷女儿的零用,赌输了又涕泗横流地跪在妻女面前说“没有下次了”。
然而他说的没有下次,却总是没有到来。
怡文怨恨他,可也不能否认他曾经也是一个顾家又爱家的好丈夫好爸爸。母亲也一样,直到他将那个中年男人带回来介绍给怡文之前,都还对丈夫抱有最后的期待。
那男人经营着一家地下赌档,说只要怡文嫁给他,她父亲欠下的债就一笔勾销。
“原来无论在哪个时代,卖女还债这种戏码都不会消失啊”,怡文想。激烈反抗的结果就是母亲被打得肋骨骨折,而自己被送进了妇德院。
头一个月里,怡文便将所有的惩罚都试过了一遍。
罚跪、抄书、关禁闭都算是小事,她曾一天接受三次电击;背部和大腿有无数个类圆形的皮肤增生,是皮肤被锥刺出的孔洞愈合后留下的伤疤;因企图逃跑被鞭打,输入镇定剂,整整一个星期没有离开床铺,排泄物糊了一腿。
让她停止反抗的不是对体罚的恐惧,而是对母亲的担忧。
隔着仿佛监狱的铁栅栏探望窗口,怡文清晰地看到妈妈脸上的青紫一次比一次严重。
她屈服了。
四个月后怡文“改造成功”,结婚、并非自愿地怀了孕,去帮母亲打理小工厂。她原本就有做生意的才能,目光长远,聪明又能吃苦,如果没有欠债,怡文一家的生活甚至算得上优渥。然而父亲的赌瘾越来越厉害,欠下的钱也越来越多,直到到后来不仅卖了工厂,还卖了房子,跑来跟女婿低声下气地借钱。
“怡文,你要好好的。”
这是母亲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等怡文赶回家的时候,父亲已经倒在血泊中没了气息,刀柄上留着母亲的指纹,而母亲从顶楼一跃而下,当场身亡。怡文当天晚上就流了产,处理完父母的后事,回家跟丈夫谈离婚。
果不其然地又被送进了妇德院。
从再次见到王升华那一刻起,一个念头在她脑海里出现,并且深深扎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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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得您的信任好难啊,一年了才把大金主介绍给我。”怡文轻柔地说,“我们的苦肉计演了这么久,总算是没白费心思。最后再告诉您一件事,您没病,您只是——中毒了。”她开心地笑。
宿舍的门一扇接着一扇打开,又一扇接一扇地关上。有人静悄悄地出现在门口,静悄悄地看着王升华在地上挣扎,静悄悄地听她问“为什么”。
“为什么?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怡文回答道,“我,我们,以及妇德院的存在,就是‘为什么’。”
王升华腹部的刀被抽了出来,刀柄转移到另一个人手中,再次插进她的身体。
“不要问我恨谁,我这个人心眼儿十分小,谁都恨。恨这个男人的世界,恨不够强大的自己,当然了,也恨从我们身上赚钱的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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