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且问唇边掀起不明弧度:“自然。”
直到进入一扇门内,那种被谁看着的感觉才真正消失。
方且问顷刻松懈下来,苦笑道:“看得真紧,这回怕是真讨不了好处了。”
“亏你反应得过来这招,”他看向谢征,眼底浮现出赞赏之色,“不过不可停留太久,我尽量长话短说。”
谢征却先一步问:“秘境中的那些,可曾真发生过?方家炼器,究竟拿什么来炼,又炼出了何物?”
方且问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有些诧异地望着他:“看来,你已知晓不少东西?也难怪能察觉到我的暗示。”
他往前踱了两步,抚过一枚铁块模样的矿石,垂下眼,忽而答非所问地说起了另一件事:“谢道友,你可听闻过一个传言?”
“传言中,融天炉里,曾诞生了一样……人铸仙器。”
*
方家祖训有言:凡人铸器,亦能比天。
方且问每回看见祖祠前刻着这两句话的石碑,便感到豪情万丈、热血沸腾。
儿时的他对此深信不疑,可过人的聪慧,又令他迅速领会到现实的残酷。
——炼器之道正在没落。
人才凋零,肯潜心者更是少之又少,大多是灵根不行,想着另谋出路的家伙。
一面要钻营炼器之术,一面又要修炼,分身乏术,灵根出众如他,有时都感到辛苦。
即便是顶着“天下第一”名头、身后又有清云宗支撑的方家,都感到后继不足,收到的弟子一代少过一代,优秀者更是寥寥。
方且问从小对炼器兴趣浓厚,也颇有奇才,别说同辈,就是再往前数几代,也是其中佼佼者,可谓天生要走炼器之道的好苗子。
他的祖父却对此并不高兴,好几回低低叹息,“若你早生几百年……”便没了后文。
祖父随口一叹,方且问则上了心。他不禁好奇:若是他早生几百年,又当如何?
为了弄清这个秘密,有一日,他擅闯了方家禁地。
说是禁地,更像个地牢,牢牢锁住里边一个披头散发的疯子。
疯子感到有人来,立刻抬头死死盯着他,双目赤红。
“我是天才!我铸出了仙器!”疯子嚎叫道,“你们凭什么这样对我!”
铸出仙器?
即便是小小年纪的方且问,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大吃一惊。
虽然更觉得是疯话,但他抱着试探的态度,问了一句:“仙器为混沌钟碎片所化,你何来的材料,可以比肩?”
许是切中对方最为得意的事情,那疯子居然回答了他。
“……他说,你可知天道初生,并非以万物为刍狗,而是有所偏爱?”
方且问缓缓道,“妖兽万千,龙凤麒麟为何生来便有修为?凡人碌碌,无垢道体为何能道途通坦?”
“这便是偏爱。它们的血脉里流淌着天道的一部分,是真正的钟灵毓秀。”
“而后来……天道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于是上古大妖繁衍艰难,无垢道体招惹觊觎,逐渐走向落魄。”
他说到这儿,停了一下,才启唇:“他又说,人汲清气,妖取浊气,合二为一,方才是完整的天道之子。”
【人妖合二为一?】识海中,011颤巍巍道,【宿主……那,那是……】
谢征垂下眼睫,没有接话。
“想必你也猜到了。”方且问道,“那块婴牌……白龙与无垢道体的修士所诞之子,就是他用来铸器的材料。”
“——融天炉作鼎,半妖为材,方才成就仙器。”
“铸器的……”谢征轻声复述,“……材料?”
他神色一瞬冷极,甚至有些难看,方且问不禁意外地挑了挑眉。
刻不容缓,他便没有多问,继续往下说:“彼时我年纪太小,明白不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只觉得是胡说八道,就没再问下去,也没去听那疯子还说了什么……但有一句话,他重复太多遍,我记得很清楚。”
顿了顿,方且问深吸口气,凝视着谢征的眼睛,一字一顿:
“铸人之器,锁天之道。”
铸人之器,锁天之道。
——原来如此。
谢征积攒已久的疑问,在这一刻尽数恍然。
凡人铸器锁天道,于是天道有缺。心魔不起,尘缘可洗。
无谓因果,求道不必问心,修士行事便越发百无禁忌。
“而那个疯子……我后来翻遍祖籍,找到了他。”方且问说,“他是清云宗宗主,柳长英的师尊,名唤方陲。曾一度离开方家,拜入清云宗成为客卿,乃三百年前声名最为显赫的炼器师。”
又是三百年前……谢征闭了闭眼,蓦然问:“那铸造出的仙器,如今在哪儿?如此‘伟业’,难道见不得人?为何只剩缥缈传言?”
“这就很难说了。”方且问叹了口气,“我打探百年,才隐约得知,当年那件仙器没有真正完成。”
“半妖的父亲,那条白龙,与一群修士合谋,抢走了半截。”
“剩下一半……应在清云宗。而另一半,从此不知所踪。”
*
东塔。
寒冰阵与蜃气未撤,傅偏楼依旧陷在庇护神识不被烧坏的睡梦之中。
明净珠盛在锦盒中,流转着苍茫水色。
宣明聆正欲动作,周启忽而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
“宣师叔!”他满脸焦急,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蔚凤哥哥醒了!他好像很难过,浑身都着了火,一直在喊你!快去看看吧!”
“什么?”宣明聆俶尔失色,匆匆将锦盒交到琼光手里,“我去小凤凰那边一趟。琼光,仪景先拜托你。”
“我知道了。”琼光点点头,忧心地目送宣明聆离去后,低头瞧见周启,不由奇怪,“霖霖去哪里了?你们不是总形影不离吗?”
“琼光哥哥。”身后,周霖的声音响起,“你在叫我?”
琼光下意识顺着声音望去,却没有看惯了的白兔,而是一名额生茸角、耳周覆有五彩绒毛、雪雕玉琢的小姑娘。
小姑娘冲他甜甜一笑,随即大喝:“哥哥,走!”
手上一轻,琼光刹那变了脸色。
“对不住了。”周启攥紧明净珠,面上露出一个复杂神情,“往后,可别这么傻乎乎地轻信于人。”
剑出鞘时,只堪堪碰到他的虚影。
屋内空空如也,琼光不可置信地叫道:“周启!周霖?!”
无人应答,唯余风声。
……
明净珠被抢走了。
谢征回到东塔时,迎面就是这个不测之讯。
“是……是我之过!”琼光已从宣明聆那儿得知了麒麟的事,方知自己引狼入室,内疚到无以复加,“他们用的传送符,走不了多远,我这就去追!”
“琼光,你莫急。”宣明聆按着额角,也很自责,“我也过于掉以轻心,那样明显的谎话……事已至此,该冷静些,想想如何补救才是。”
琼光嘴唇微动,终究颓然垂下头:“傅师兄还……这可如何、如何是好……”
谢征静静听完,忽而转身,向傅偏楼房中走去。
几乎听不到声息,阖目长眠的少年,宛如一具精致玉雕。
他看了好一会儿,直到011有些不安地喊他,才俯下身,将人横抱而起。
床头的老贝壳不明所以:“师兄,你要带小主人去哪里?”
“我……”谢征低低道,“试一试。”
应常六说过,鼎山与四座塔楼,皆为融天炉的一部分。
仙器诞于融天炉。
傅偏楼有异时,他们都以为是咒术发作,可谢征还记得,那是刚踏入东塔之事。
他记得,当时,对方难捱地攥紧他的衣襟,说,谢征,好热,我要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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