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清规之意,便是修不得,也得修得了。”
宣明聆玩笑着接过来,着眼一看,沉吟道,“寻到合适的材料,可以。”
他将灵衣整齐叠好,收入袖中:“恰好前不久在凤巢得了些寒性材料,暂且放在我这边吧,回头与新的木雕、还有化业,一并给你。”
谢征本只寻个由头,好叫他消解些亏欠之情,不想真能修好,也是意外之喜。
“多亏有师叔在,叫我占了不少便宜。”他道,“这次就不言谢了,来日方长。”
宣明聆悬吊了十年的心终于踏实下来,含笑道:“好,来日方长。”
几人以茶代酒,又一番斟饮。
待到月上柳梢之时,窗外燃起热闹的烟火,焰光拖曳,美不胜收。
蔚凤瞧了会儿,生出玩心,回首问道:“方才我们走在街上,听闻等到半夜子时,全镇人皆会聚拢到河边放灯祈愿,声势大得很,要不要去看?”
“虞渊不过上元,都到云仪来了,当然不会错过。”
陈勤奇道,“可这会儿离子夜之交还有段时间,现在去了作何?”
“自然是做灯了。”
琼光以往常来凡间闲逛,知道得多,为他们解释,“为祈愿所用,都讲究心诚则灵。这条河连着送川,凡人们觉得灯能一路流到仙山上去,叫仙长们看见,自己的灯越别致越漂亮最好;上元又大多求的欢爱嫁娶,亲手做的别有心意。”
“真折腾。”杨不悔点评,“仙长们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明争暗抢的,哪里保得了他们姻缘。”
“图个心安罢了,不也挺好?”裴君灵托腮道,“我觉着不错,要去。平日里首饰做的不少,灯倒还没试过。都说女儿家心灵手巧,准把你们都比下去,嘻嘻。”
“这可未必。”蔚凤被激起了好胜心,哼道,“小师叔极善铸器,看看我的天焰剑就晓得。一盏、哦不,两盏灯而已,不在话下。”
“瞧你的出息,自己不会动手?”
傅偏楼嗤之以鼻,“再说了,做灯和铸器,是一回事么?别的不提,我师兄连绳穗都编得好看,鹿死谁手尚未可知。”说着显摆宝贝似的晃了晃手腕上的红绳。
蔚凤回敬道:“你那话送你自己。”
“我可不像某人,我的灯自是亲手做的。虽说笨拙些,总比你全赖上宣师叔来得好。”
“我就不信了!”蔚凤拍桌站起,“自己做就自己做,瞧瞧究竟谁赛得过谁?”
“呵呵。”傅偏楼气定神闲,递去一个鄙夷的眼神,“多大人了,为这个较真?”
蔚凤:“你怕了?”
傅偏楼:“……怕你?比就比!”
两人二话不说,一人拽一个,牵着含笑看戏的宣明聆和谢征下了茶楼。
杨不悔没反应过来,呆滞地望着背影消失的地方,张口结舌:“呃,他们……”
剩下的话没宣之于口,但面上不由自主地带出一分无语。
“哈哈……”琼光仍在座上,乐不可支,“像小孩子吧?”
岂止是像……
杨不悔一言难尽,含蓄地说:“上回瞧见类似的情形,尚是幼年在私塾读书时同窗闹脾气。”
听到此话,裴君灵也忍不住笑起来:“也不知怎的……分明他们平日里皆稳重又有主意的,碰到一处就变得幼稚了。”
“这些年里,蔚师兄远在凤巢,傅师兄更不必说,整个人都变化颇大。”
琼光笑完,低眸一叹,“倒是许久不曾见到他们置气拌嘴了,一时尚有些怀念……”
“有大人在,可不就幼稚了?”
陈勤爽朗道,“在太虚门里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什么不追真人深明持重、谦和有礼、素有君子之风云云……每回我都想,这说的是谁?我家那个满口神神道道的傻小子?”
陈不追大窘:“舅舅……”
“嗯,不过谢道友跟宣道友也算不上什么大人。”陈勤琢磨了下,“论‘倚仗’二字才不错。”
“谢大哥是偏楼哥的……哎,罢了。”
陈不追摇摇头,“他们去做灯,我们不去么?继续在这儿喝茶?”
裴君灵道:“是了,我也得抓紧才是。趁子夜来前多试几回,挑个最好看的出来。”
琼光摩拳擦掌:“逛了许多回灯会,还真没上手过,我也去。”
“我就……”
杨不悔刚想说我就不掺和了,谁料陈勤径直起身,一挥手丢下茶水的银两:“喝什么喝,喝了半天骨头都僵了。小二,结账!”
转头对两个弟子道:“走吧,要叫他们知晓,最好的灯当出于我们太虚门之手。不悔,我记得你少时很会折腾这些活计?就靠你了。”
师尊有令,怎敢不从?
杨不悔唯有默然,不甘不愿地点点头:“……弟子尽力。”
218 上元 毫无余地。
东风夜放花千树。
先前鼠妖的意外平稳翻篇, 街上很快恢复了原本的喧嚣,乐舞的、猜谜的、卖甜水点心的,应有尽有。
一路走来, 不知瞧见多少提着灯笼的小娘子, 在墙角树下与情郎相会,言笑晏晏间不经意青涩地红了脸。
说要做灯,出茶楼以后, 傅偏楼却像将这件事抛诸脑后, 哪里热闹往哪里钻。
谢征跟着他随舞鱼龙灯的队仗走了半条街, 这会儿又信步来到河边桥头。
清风徐徐, 树影婆娑。
这边人不算多, 耳旁吹拉弹唱听久了,蓦地安静下来, 他才发觉傅偏楼已许久没有说过话。
也不知怎的,与蔚凤等人作别以后, 他就鲜少开口, 好似之前幼稚拌嘴、叨叨不休的那个人是假的一样。
走在人堆里时, 不管哪里都是一片喧嚣,还不算明显;一停下来, 两人间便陷入古怪的沉默。
谢征一向不善言谈,如今也摸不清傅偏楼的心思,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起话,侧过脸打量身旁的青年。
傅偏楼低着头在看水。
月影黯淡, 明灯高悬。
倒映着粼粼湖光的那双异瞳里却不见半点波澜,好像凑了这般久的热闹,万丈红尘没有一处当真入了他的眼。
谢征瞧了他片刻,尽管不欲承认, 可这样的师弟的确令他感到些许陌生。
弱冠那年,傅偏楼曾带他来过此地,他记得很清楚。
彼时,对方也作了类似的打扮,牵着他走过半边小镇,笑意盈盈,满身落拓的烟火气。
从小到大,谢征一直看着他,自然明白傅偏楼并非真是那样明朗亲切的性子。但,即便一半是刻意演出的模样,也有一半是真心的欢喜。
然而眼下,他再寻不到半分欢喜,身前一片乐景,傅偏楼的眉目间却唯余沉郁,仿佛风雨欲来。
他在想什么?
谢征不得而知。
他按捺下心底浮现的些微烦躁,打破沉寂,问道:“……不做灯了?”
闻言,傅偏楼缓缓转过脸来,神情有些恍惚。
很快,惊醒似的,露出一个轻飘飘的笑容。
“本来也没想做。”
他自然地答道,方才的沉默很寻常似的,嗓音泛着懒意,好像没精打采,又好像只是单纯的走神,“蔚明光想得太简单,这么短时间,糊个油纸都不够,更别说编底盘和灯骨……那都是手艺活。”
“这镇上的人,从小做到大,也每每前几日就开始准备。现在想做,无非买些特意为外地人准备的半成品,添些装饰笔墨,写张许愿的红笺,就算凑趣了。”
“你倒知道得清楚。”
谢征不禁困惑,“那为何还佯装兴致勃勃,要和蔚师兄争个高下?”
“他们谈论得兴起,说出口多扫兴?回头一逛就明白,凑个趣也是趣嘛。再不行,点支蜡烛也勉强过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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