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性子爽朗,但也不是个傻的——谢清规活着从兽谷秘境中出来这码事,谁都明白意味着什么。
为那一小块不知道究竟要干什么用的破石头,清云宗也好、问剑谷也罢,乃至行天盟与妖族,都挂心不已。就如对方所说,贸然出面,只会惹出祸端,掀起新一轮的纷争。
她还想着进兽谷摸点好处呢,可不愿此时打起来。
闻言,谢征微怔,低声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多谢。”
金羽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真要论起来,刚才若不是你,清云宗那不要脸的长老还不知要怎样为难。该道谢的是我们。”
她梳理了番思绪,便从秘境崩毁、白焰燃起那会儿讲起。
这十年里变故颇多,桩桩件件,无不是能拎出来称道的大事。
柳长英率清云宗捉拿孽龙之子傅偏楼,无功而返;问剑谷无律真人历劫突破,成就大乘;龙族出世,荫蔽后代,即便人尽皆知傅偏楼是为半妖,也不敢触其霉头。
幽冥石下落不明,界水业障滔滔,人心惶惶。
行天盟浮出水面,料定清云宗包藏祸心,声讨浪潮一日大过一日,天下第一道门威信不存。
又逢兽谷可入,妖族欲夺回旧巢,道修欲争抢资源,乱象横生。如非两方顾忌着三百年前悲剧重演,各自收敛没有大动干戈,怕是又有一场大战。
“一来,三百年前血战,至今仍在修生养息,谁都不想打起来。”
金羽灌下一口茶水,说道,“二来,还有龙族在头上压着。”
“上古大妖,虽为妖族,却不问世事,并无偏颇。”她瞥了一眼对面,“更何况,它们出世的理由——你的师弟……是只半妖,自然两不相帮。”
谢征静静听着,不露声色,令她拿不稳是个怎样的态度。
岑起问:“此前,你可知晓此事?”
“……”忽然醒神似的,谢征抬眼一掠,点了点头,“嗯。”
“也对。”金羽叹道,“我记得你们不止是师兄弟,还是凡间结拜的堂兄弟,想必早就清楚。也实在是敢,问剑谷谷主不是出了名的厌恶妖族?”
“不过身份暴露后,他反倒没有追究这件事,甚至没有再露面过。”
岑起思索道,“如今傅仪景仍留在问剑谷中,倒很耐人寻味。”
“他在问剑谷?”
“是,时不时也会到虞渊养心宫去暂住。”
金羽心直口快,“虽为道听途说,但应当差不离,毕竟天下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他……”
她肩头被岑起一撞,忽然反应过来,见着谢征微微变色,忙闭了嘴。
雅间静默须臾。
“……我知晓了。”
失态仅为一瞬,青年低眉敛目,神情也随之冷静下去。
他起身:“多谢二位相告,恕我不能继续作陪。”
“谢道友不必客气。”
金羽自知说错了话,心头一紧,想到问剑谷里那些没边际的传言,望向谢征的眼神多了几分异样。顿了一顿,补道:
“谢道友约莫与师弟关系亲厚,我们也不留了。你留在问剑谷祠堂的命牌,七年前便灭了,想来谁都以为你……还是快些回去为好。”
说罢,她瞅着岑起,两人抱礼后一道离去。
谢征没有挽留,也未说些客套话,垂着眼,一言不发地立于原处。
【宿主……】
011见他失神太久,忍不住出声,【你还好吗?】
“……嗯。”
【听上去不太好。】011嘀咕一句,也不免有些低落,【竟然过去这么久了……小偏楼,该等急了吧?】
何止是等急了,怕不是要等坏了。
谢征按住眉心,良久,涩然一叹。
秘境一别,对方惊痛的神情历历在目。
当时,他并无把握能活下去,不如说,本就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才会那般自作主张,蛮横地要人去等。
傅偏楼是个执着的人,他太清楚。
见不到尸首,便不会肯承认,抱持一线希望,总比无望来得好。
否则,他不知那孩子会做出什么事来。
“命牌……为何会灭。”
谢征蹙眉,他分明还活着。
就在这一念头浮现之时,他的耳畔忽然响起一道隐约的浩渺之音。
【前三年里,你借不系舟安置躯壳,自封神魂,与秦知邻争斗。那时,虽魂魄不定,躯体总还活着。】
【然不系舟力有不逮,至多藏你三年。三年一过,你将再度置身于崩毁的秘境之中。届时,撕裂的时空、怨魂而生的毒瘴、以及白承修燃尽性命的龙息,任意一者都能令你尸骨无存。】
“于是,你做了什么?”
对这道声音,谢征并不多惊讶,淡淡问,“……天道。”
【幽冥石乃连同幽冥与人间之物,与不系舟相似,处在“间隙”之中。】
声音平平解释着,【我便让不系舟替你炼化了它。故而,你也身处间隙之中,能躲过一劫。】
“难怪我能听见你的声音。”谢征抬眼,“你的意思是,因我已在所谓的‘间隙’里,不算此界中人,所以命牌寻不到我,觉得我‘死了’?”
【然也。】
谢征无言以对。
送走傅偏楼后,按照先前的安排,他让011照看身体,便借助周霖给的那道咒印封定了神魂。
以元婴修为,根本无法与大乘期的秦知邻对抗,能坚持夺回那片刻已很是不易,倘若不这么做,他定然要被全然吞噬,魂飞魄散。
咒印能躲藏多久,他不清楚,唯有趁机修炼养神,尽力有一搏之力。
出乎意料的是,在他封定魂魄之后,识海中两仪剑与沈应看的传承失去控制,以无匹之势震动扫荡,令措手不及的秦知邻遭到重创。待咒印磨灭,秦知邻已十分虚弱,他一举占了上风。
阴差阳错,个中几度险死还生,其中哪怕有一道环节出错,他再不能站在此处。
想不到识海之外,也险境重重。
如此算来,他能活下来,当真是个奇迹。
——越是意识到这一点,他越是心焦不已,近乎灼痛。
傅偏楼……仍在等他么?
等一道或许永远不会回来的孤魂?
于他不过浑浑噩噩,如同睡了漫长的一觉;于外边的人,却实打实过了十年。
十年……
谢征首回觉得,有些感情重无可重,辜负不得。
“011,你说。”他心烦意乱,不禁喃喃问道,“我该如何去见他?”
从不知自己竟会这般优柔寡断,谢征垂下眼睫,唇边掠过一似苦涩。
于情,他自然希望傅偏楼尚还挂念着他。
可深想下去,倒宁愿对方无情一些,不要那么辛苦。
【宿主……】011忧心地唤了一声,支吾一会儿,说道,【走吧。我想见小偏楼了。】
谢征敛去眸中复杂的神情,应道:“嗯。”
“我也,”他缓缓说,“……很想见他。”
*
夜深人静,月色黯淡。
傅偏楼不知自己是怎样走回到问剑谷的。
合体修士,缩地成寸,一步掠过,便是千里之遥。
沿途肆意挥霍灵力,掏空丹田与神识,还未完全恢复过来的身体逐渐感到疲惫,耐不住酒力,慢慢有了熏熏然的滋味。
明日便要启程,他错觉自己好似即将临刑的死囚,再过一天就要人头落地。
后颈死死咬住一条毒蛇,毛骨悚然的恐惧,令他坐卧皆不安稳,不知怎的,只想回弟子舍看上一眼,便与裴君灵暂且辞别,约好兽谷再会。
天地之间空空荡荡,他望向月亮,视线模糊。
酒,他偶尔会碰——适时放纵,才不至于将弦崩断。
醉后朦胧,只要不那么清醒,哪里都是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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