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徒儿?”成化不解。
走意真人座下弟子不少,但能令他这般称呼的,也只有最小也最得他喜爱的那位亲传弟子,师寅。
可师寅不是只有结丹期吗?送上去,想必也撑不了几息。
一念及此,他不赞成地摇摇头:“修为上,大抵不太合适。”
走意却道:“不必忧心,云光他自拈花会上回来后,知耻后勇,闭关连连突破,我又恰好寻得些罕见的灵药与他。如今,也已顺利化婴,突破至元婴后期了。”
“什么?”成化大吃一惊,这是何来的灵药,如此神异?
一旁始终无言的恕己真人看了走意一眼,皱了下眉,没有说话。
“走意的亲传弟子,应是信得过的。”
闻言,谷主首肯道,“那就让他来吧。”
走意面上划过一道得色,扫过桥上那道身影时,禁不住流露出一抹沉郁阴狠。
他很快收拾好瞬间的失态,清清嗓子,唤道:“云光。”
“弟子在。”
底下吵吵嚷嚷的人群里,师寅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
一席白衣,下颌微扬,眸含轻蔑,矗立在原地,好似一柄饮惯鲜血的冲霄之剑。
极度高傲,也极度危险。
成化将人打量一番,捻着胡须“咦”了声。
他本以为,靠灵药堆积起来的修为,大概虚浮难定,颇有些空架子。
不想真见了人,倒发现恰恰相反。
根基稳固不说,满身凌厉剑意,一看便明白是从真正的搏杀中悟得。
这样比起来,都是催生出的修为,另一边还未彻底将传承炼化的两人就显得逊色几分。
走意真人风轻云淡地说:
“云光化婴之后,自知灵力虚浮,比之实打实修炼出的元婴修士要差上不少。这数月里自请下山,深入荒原磨练剑法,前几日才匆匆赶回。”
“不为表象所迷,有胆识出门闯荡,狠心打磨积淀。”成化叹道,“此子非池中之物啊……四师兄这弟子着实不错。”
“好了,闲话少叙。”谷主道,“耽搁这么久,是时候了。”
他垂目问道:“你二人里,谁欲先来?”
琼光抿了抿唇,握着剑的手心微微冒汗。
他刚要出声,那边,师寅再一次躬身:“弟子请战琼光师弟。”
抬起头,隔着登天桥,两人四目相对。
琼光只觉那双黑沉沉的瞳眸中一团昏暗,透不进半点光彩。
像是打翻了数十种数百种颜料,胡乱混杂在一起,化为浓郁的黑……早已分辨不出是何种情绪。
拈花会一别之后,别说见面,他连师寅的半点消息都打探不到。
再度出现,竟是这般模样、这种局面。
……到底又发生了什么?
他想到在佩兰之卷中的经历,脸上慢慢浮现出肃穆之色。
“我知道了。”余光瞥过高高在上的走意真人,琼光沉声抱拳,“请云光师兄指教。”
空中,成化见局势已定,掐诀念诵起咒法。
随着他飞快结印,登天桥忽而剧烈地震动起来,浮现出千变万化的雪白虚影。
谢征看了眼脚下,低声道:“琼光师兄,万事小心。”
琼光冲他点点头:“我明白。”
谢征这才轻蹬足尖,落到桥下。
就在他身形离开的那一刻,虚影大盛,定格为一座白玉雕铸、云雾缭绕的高耸桥梁,覆盖在登天桥上,连通内外两峰,散发出阵阵难以言喻的玄奥。
当真犹如登天之梯一般。
虚影落实,问剑碑发出一道嗡鸣。
不知从何而来的苍老声音随之一同响起:“请上叩心阶——”
琼光深吸口气,抽出浩存剑,迈出步伐的转瞬,尚有踟蹰的眼神顿时沉了下去。
他定定地遥望另一边,那里,师寅还没有动弹。
“云光,去吧。”
天上的走意真人吩咐。
下一句话,逼音成线,传入师寅耳中。
“这一役,只许胜,不许败,你可明白?”
“倘若输了,他就会夺走你的一切——就像从前的为师一般!你可明白?”
夺走……我的一切……
我的、一切……
师寅眼底的最后一丝动摇也淡去了。
他毫不犹豫上前一步,喃喃道:“是,师尊。”
劲风猎猎,拂动两人的发鬓、衣角。
云雾吞没身形,又陆续化为眼前的阶梯,供人踏足。
走到桥中,对元婴修士分明不过一个起落的功夫,两人却好似被什么力道压制住了般,只能一级一级往上走,步履沉重缓慢,犹如千钧。
仅有他们能瞧见的杂念幻象,徐徐在眼前展开。
神识被拖进去的一刹那,师寅眸中透出一股殊死的决绝之色,恍惚想道。
我会拼命阻止你,哪怕是死,也在所不惜。
不会再有任何逃避和软弱,也不容许挂念半分旧情。
所以……他的嘴唇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下。
过来,把我的一切都夺走吧。
170章 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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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的杂念, 往往深埋心间、难以释怀。
走上叩心阶前,琼光还在想,自己会看到些什么东西。
眼前云遮雾绕, 看不清前路,他一步步安稳地朝上走着,身边虚影虬结,一些熟悉的面貌陆续浮现,又很快烟消云散, 没能形成任何困住他的景象。
见状,琼光也并不意外。
无律曾夸赞他“道心澄明”, 有牵挂却不成执念;虽然令人有点不好意思, 不过琼光大体能感受到些她的意思。
说好听点, 那叫拿得起放得下。
说难听点, 他一直知道自己挺没心没肺、糊涂过活的。
不论是谁,养育他的爹娘也好、儿时关照的弟弟也罢……乃至后来纠缠不清的麒麟兄妹, 他都想得很开。
能留在身边之人,自会长久;不能长久的,强留也留不住。
人生在世, 相逢与别离皆是常情, 与其念念不忘挂怀为难, 不若朝前看看还有怎样的风景。
故而,过往之事,束缚不了他。
思绪回笼,定了定神,琼光继续朝上走去。
叩心阶并不长, 不多时, 他便登上桥心, 敛目一扫,就瞧见了底下师寅的身影。
青年持剑,一袭白衣为云流缠绕,仿佛被千钧重物死死压制,不似他那般走得轻松。
过去这么久,也才堪堪踏上第二级台阶。
仿佛察觉到琼光投来的视线,他俶尔抬头,死死盯着这一边。
眸色极黑极沉,蕴藏着某种无比强烈的情绪。
只一眼,琼光就明白——他是认真的。
认真到甚至做好了以命相搏、在这里拦下他的准备。
拦下他……也就是说,师寅并不希望他成为内门弟子?
意识到这点后,琼光顿了顿,不由自主握紧了掌心的剑柄。
他不明白、也想不通,为何师寅会如此反复无常。
儿时亲密无间,少时分道扬镳。
不知从何时起,见面只剩冷嘲热讽,好似他们是有怨结的仇家。
直到炼器大会一行,琼光才发觉,两人之间似乎藏有什么误会。
意欲说开,数年过去,却迟迟未能寻到一个相谈的机会。
分明同在问剑谷内,他去不了内峰,师寅还来不了外峰吗?
为何一回谷就如泥牛入海,再无半分音讯?
不仅如此,再见时的模样更是古怪。
变得比以往还要冷漠高傲、难以接近,好似前尘种种,已尽数遗忘。
这太不寻常,琼光无法不怀疑是有何变故。
思来想去,疑点也只有那一个人。
——师寅的师尊,走意真人,穆行之。
目光微凝,琼光缓缓往桥下走去。
他势必要藉此弄个清楚,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师寅究竟都经历了些什么。
见他朝这边走来,师寅目光闪烁,不再费力攀登,守在原地没有动弹。
二人之间的距离不断拉近,直至一阶之隔。
琼光站在高处,师寅站在矮处,一瞬相顾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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