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启在她前面半蹲下来,脸色没了掩饰,万分阴沉难看,“夺舍失败,当魂飞魄散。”
周霖神情一僵。
他伸手抚过妹妹冰冷狼藉的脸颊,嗓音嘶哑:“在我们的认识里,秦知邻已经死了。施咒者既死,咒术自灭,何来解咒一说?”
“霖霖,”他顿了顿,眼神一厉,仿佛要剥下少女楚楚可怜的表皮,刺穿底下污糟的灵魂,“不,父亲。”
“你一早就打算好了……要霖霖当你走投无路时的容器,是不是?”
很早之前,他就在想这个问题。
他与周霖究竟为何能逃避毒手,从三百年前一睡不醒,活到今日?
那人连深爱的妻子都能利用,丧心病狂之至,又怎会顾忌些许血亲之情放过他们?
会相信一切都是巧合、是幸运的天真,周启在幼时就丢掉了。
他其实很像秦知邻,因而,由自己往深处想,很容易明白——棋行险道,是后手。
他们,从始至终都是秦知邻布置的一枚棋子。
要怎么用……如今他也终于知晓。
他们的父亲太了解他们,醒来瞧见复苏之法,再怎么怀疑,也根本不会拒绝。
以他们的个性,要成为麒麟的定然是周霖,便在她身上动了手脚——
望着使用着周霖的脸、神色和语气的那人,周启闭了闭眼。
“你是周霖,却也是秦知邻。”他冷冷道,“想来那点残魂,已不足以令你夺走霖霖的身体了吧?千算万算,可想过会苟且至此?”
“胡言乱语!”
周霖尖叫,“哥哥你疯了?我是周霖,和那混账没有关系!”
“你太着急了。”
谢征余光扫见零落于地,被雨水沾湿的黄表纸,墨渍洇开,玷污了少女原本的心意。
他低声道:“失了分寸,破绽太多。”
“我……”
“你又打算借机给我下什么咒?纸上所画,想来不是原本的。”
“我学艺不精,”周启跟着看了一眼,“不过,认倒还认得——的确不是原本的。”
闻言,谢征垂眸看来:“还要再狡辩么?”
少女面上的愤恨和不解隐没下去,露出一抹自嘲的笑。
“想不到会这般轻易被识破,”她声音变了腔调,慢条斯理的,宛如藏身于洞窟中的毒蛇探首吐信,“你说的不错,是我太着急了。”
由不得他不急。
夺舍失败,差点魂飞魄散,这便也罢了。
回到周霖体内温养,却发觉世易时移,宣云平竟不在问剑谷中,反倒是那个无律真人晋入大乘,坐镇此处。
遥遥一眼,他就认了出来——什么无律,那分明就是过去不知所踪的柳天歌!
柳天歌仍活着,柳长英不受控,龙族出世,谢征还回来了……
桩桩件件,没有一个好消息,他呕心沥血谋划数百年,一朝沉沙折戟,怎么不急?
“不过,识破又能如何?”
秦知邻笑道,“你们但凡还顾忌周霖,就没办法对我做什么。就算是天歌过来,大乘期的神魂,也不能将我与她分开……这是咒法。”
周启咬牙,眸色沉凝欲滴。
“想不到你们会与这帮人搭上关系,”秦知邻悠悠望着他,“不愧是我的好儿女。如此,我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无耻!”
周启攥紧手指,胸口起伏不定,“娘她若泉下有知……定会后悔当初选了你!”
“选了我?”
秦知邻笑意寡淡下来,轻轻道,“不,你错了。”
“不是她选了我。”他说,“是我争到了她。”
那是点燃了他人生的第一样战利品,把他从一个只知忍让、懦弱胆怯的废物,变成了这副无惧无畏的模样。
他真的爱周若橙,至今也爱着……可惜,他更爱自己。
“别这样看爹爹,启儿。”秦知邻温和地说,“我是个俗人。”
“我自然也想十全十美的。待我执掌天道,便会复生阿橙,让我们一家团圆。”
周启几乎想吐了,然而在他之前,被困缚在地面的少女先发出了一声干呕。
“霖霖?”周启一愣,随即大喜,“你还在!你还有意识,对不对?”
“哥……哥哥……”
周霖瞳孔深处浮现出些许茫然,很快又被郁色压了下去,秦知邻寒声道:“我说过,没用的。”
仅剩残魂又如何?
就如同当年的柳长英……从小扎根的咒法,修为再高,操纵起来也易如反掌。
这些人,就如当初的白承修、还有仙境七杰,平生最念情分。
占据着周霖的身体,他就有谈下去的筹码。
他这般想着,口中却断断续续冒出意志之外的声音:“把我……”
“把我关起来!关到训诫之地去!”
秦知邻面色一变:“你在说什么鬼话?”
“你莫非以为……所有人都该遵照你的想法做事?”
周霖讽刺生笑,“我的好爹爹……训诫之地,是个好去处……”
“麒麟的血脉、咒术,我的妖力、命火,还有你那张煽动人心的嘴巴。我要叫你……一样都用不出来……”
“周启,”秦知邻沉沉仰脸,“你想把你妹妹关到那种地方受罪?你可知道,里边既动不了修为,也听不见声音,痛苦得令人发疯?”
周霖大笑:“痛苦?被你算计利用才是最痛苦的事情!”
她的声音柔婉下去,仿佛淬了毒:“爹爹莫怕,女儿陪着你呢。哥哥。”
“嗯。”
周启摸了摸她的头,举止温柔,语气漠然:“我知道的。换作是我,也会这么做。”
“你不能……”秦知邻盯着他,目眦欲裂,“她是你妹妹……你可知道,这么下去,赢的只会是我,周霖将不复存在?”
“闭嘴。”
周启冷道,“我比你了解她得多。不会叫你继续坏事。”
他深吸口气,看向谢征:“我修为不及霖霖……烦请你帮忙制住她。”
谢征瞥他一眼,轻轻叹息,在周霖眉心一按:“我已将她修为暂且封住。”
周启抿唇点了点头,弯腰将浑身狼狈的周霖抱起。
没有修为护体,少女一瞬被大雨淋了个通透,他沉默须臾,也撤去灵力,湿漉漉地贴在一起。
“走吧。”他垂下脸,瞧不清神色,喃喃道,“哥哥送你进去。”
“住手……”
秦知邻愤恨地看向谢征,“没有周霖,你的咒术要如何解?”
“我可是知道的,谢清规!”他叫道,“你在为难什么、为什么摇摆不定……我都看到了!”
“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你以为它会对你仁慈吗?!”
“自古以来,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他突兀阴笑起来,在雨夜中发出湿黏的诅咒,“我很好奇,到最后,你究竟是像我一般,抛却家人,只记得自己;还是要舍弃那个苦命的夺天锁……”
“但凡你心存半点间隙,窥心之法就会动摇你的根基!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周启皱起眉,捂住少女喋喋不休的嘴,忧心看向身后不动声色的青年道人。
良久,谢征只是淡淡说:
“你很聒噪。”
这些,他比谁都清楚,清楚很多年了。
223 惊蛰 万劫不复。
十年来, 傅偏楼常被困于同一个梦魇。
梦里,他又回到了兽谷秘境那一日,被谢征温柔地丢下。像是只折翼的鸟, 从云端跌落, 不断沉坠,永无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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