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这是你师弟啊!(168)
云兰于是明白了,指甲深深地掐进了肉里。
“厉敢天,你好狠的心。”
她看向洛书,像是竹筒倒豆子一样,将自己知道的统统说出来:
“施己教与冉苍一直是合作关系,冉苍的地位相当于施己教的天字令牌。”
“施己教的目的我也不清楚,但是野心定然极大,冉苍总有一天要被施己教反咬一口。”
“江湖皇室,有不少施己教的棋子,甚至有皇宫里的公公。听说是施己教的教徒为了进宫而甘愿……”
洛书看云兰目光无神,便知道她已经没了牵挂,将知道的东西说出来,也好过被严刑拷打。
死是最容易的事,云兰行走江湖多年,哪怕再天真无邪,也知道有许多手段能让人比死更痛苦。
洛书便问道:“南风馆的顽童,地金里的乞儿,血池的蛊料,冉苍难道都不知道?”
常说孩子是国家的未来,放在这个时代也适用,他不信这么简单的道理冉苍不明白,难道就由着施己教将穹国的地基蛀空吗?
云兰大概是真的心灰意冷了,发现洛书知道这么多东西竟然一点都不惊讶,她淡淡道:“施己教的野心很大,施己教也比冉苍想象地大得多。”
因此他以为自己已经将施己教把握在手中,其实他目光所及的只是一部分。
“他的密探总不是吃干饭的。”洛书皱眉,他不信施己教的动作冉苍当真是一点都不知道。除非……
“钉子既然能安进皇宫,自然也能安进密探中。”云兰脸上波澜不惊,似是全然不知自己说出了什么骇人听闻的话。
洛书一惊,随后沉思,确实,这样就解释得通了,只要有两个钉子管理的是施己教方面的动态,稍稍做些手脚,那得出的消息也南辕北辙,剩下一些零散的消息被冉苍知道了也无所谓。因为冉苍更加在意的,是他千古一帝的“宏图伟业”。作为一个帝王,冉苍多疑,但是也同样自信甚至自负,相信自己能把这把双刃剑握好。
只是,密探选举严格,这些钉子究竟是怎么进去的?
洛书再问,可惜云兰的级别还接触不到这些。
“至于我为什么会背叛庄娥……”云兰笑了笑,看向厉敢天,轻声道:“都是为了你。”
“小时候的爹娘重男轻女地厉害,那年为了供那个无底洞大哥读书,他们商量要卖我,所以我就逃了出来,遇见了你。”
厉敢天眉头紧皱、目光茫然,显然全然没有印象。
云兰见状心里发苦,却还是淡淡笑着,好像全然不在意。
“是你十一岁那年,”云兰道,似是提示,似是回忆,更似是将自己珍藏许久的珍宝拿出来视人,她补充着,“我八岁。”
“我当时身上脏乎乎的,为了躲人牙子胡乱剪了头发,样貌也看不清,就像是个乞丐。那么冷的天,我饿晕在路上,都没人看一眼,只有你。”
“你拿了一碗白粥,上面还堆着小菜,你说粥还是热的,要我快吃。我知道,你其实是担心周围的乞丐来抢我,所以才催我快些喝。”
“那是我自出生以来喝过最好喝的粥。”
云兰看向厉敢天,目光中有希冀。
厉敢天沉默片刻,道:“厉家每到冬日都会布粥。”只不过那一碗是他端过去的。
云兰摇头,“不一样的。”
那一碗热粥,是她活下去的希望。
“我后来阴差阳错入了庄娥的眼,被收做了弟子,她说我悟性绝佳,当时她还不是掌门,匆匆需要一个弟子来帮她竞争大长老的地位,所以就收了我。”
“可惜等拜了师,得了闲,才发现我只有悟性好,根骨却一般。”
“像我这样的弟子,在峨眉里一抓一大把。”
“庄娥又去找能压其他派系的弟子去了,随意给我塞了一本基础功法就再也没见过她。其实在峨眉混日子有口饭也好,但是我知道了你的身份,我就想,要站得离你近一点。”
“施己教出现了。”
“他们给我吃了一颗药,让我每次练峨眉功法之前,先练他们给我的功法。说来奇怪,我的进境就真的一日千里起来。”
“庄娥好奇,就冲洗查看了我的根骨,很高兴地说上次是她看差了,我的根骨好极。”
洛书上前一步,隔着帕子扣住了云兰的手腕,云兰也不挣扎。
果然是极好的根骨。
这就奇怪了,一个人的根骨怎么会变呢?
像话本中的,吃了灵丹妙药就重塑了根骨,在这个世界是不可能的。
洛书将云兰放开,示意她继续说。
“根骨好之后,我才被重视起来,渐渐在江湖上有了名号,庄娥就愈发欣喜。”
“她是对我好,但也是看在我的天资的份上。”
不像你。
锦上添花哪里比得上锦上添花。
“后来施己教给了我任务,要我拿到叶见手里的幽冥令。”
“我给他下了药,然后翻出了石头,接下来的事情你就知道了。”
云兰深深地看着厉敢天,字字泣血。
“我为了你和施己教做了交易,自己都不知道做了多少亏心事。”
“有时候午夜梦回自己都觉得恶心。”
“你以前招惹的周家,是我暗地里给你摆平。”
“我为你付出了这么多,你却一直把我当一个男人的替身。”
“如今,你又这样干脆地一刀两断。”
“厉敢天,你是当真没有心吗?”
厉敢天听见这句话有些恍惚,他想起当初,自己也是这样高高在上地指责叶见。
“叶见,你是当真没有心吗?”
叶见听见,就笑得苦涩,像是嘴里含了吐不出的黄连。
他不是没有心,分明是将心给了自己,然后被他踩进了土里。
那自己呢?当初喜欢地恨不能将自己的命送出去的人,为何现在再看,却升不起丝毫怜惜?
我没有心吗?我的心又是给了谁呢?
洛书看厉敢天愣在原地,又看看被韶斩一把按住的叶见,看向云兰,平静地说,就像是叙述一个早已成定论的事实。
“你说厉敢天不爱你,你又何尝真心爱过厉敢天呢?”
云兰猛地别过头看向洛书,就连刚刚厉敢天出言拒绝她时,都没有露出这样的神色,好像是自己的真心被人亵渎了。
“我不爱他?我怎么可能不爱?!”
“我愿意为了他跌进土里,你凭什么说我不爱?!”
状若疯魔。
洛书想起冉苍喝宁恒,想起周灵和龙韬,想起韶斩和雷世苍,最终将目光留在了云兰身上。
他轻声道:“你若是爱他,怎么会仅仅因为想试探,就把他救命的天山雪莲骗过来。”
云兰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鸡。
“什么情呀爱呀,小姑娘,你想得太多了。”
“你这不是情,是欲。”
“要是爱了谁,自然希望对方衣食无忧,平安喜乐,怎么会因为一己私欲去骗救命的灵药。”
“我不是!”云兰将洛书的话打断,语速很快,像是急着要说服谁,清冷的容貌因为眼角蔓上的艳红莫名带上了凄厉的意味,“天山雪莲是施己教要的,若我拿不来,施己教就会派人来夺,敢天可能会受伤的!”
韶斩挑眉,“不说别的,单单厉家就不可能让厉混球有差池,你……”
言未尽,意已达。
云兰的脸色变得惨白。
她还想挣扎着说什么,被洛书打断,“你说愿意为他跌落尘埃,可是你所做的,却是把厉敢天推了下去。”
洛书说着语气一变,带着股莫名的清冷与病态,明明声音还是洛书的声音,可就是莫名让人想起云兰。
“要是敢天走火入魔,我就可以像第一次见面时他怜惜我一样怜惜他,我会对他很好,要他知道谁才对他一片真心。”
洛书说着,就像是云兰自己说出了这些话。
接着洛书的语气又恢复了正常,“什么为爱无私奉献啊,你这是欲,所谓的奉献都是自我满足,不信你问厉小子,你所谓的牺牲,是他愿意你做的吗?”
“你只是感动了你自己。”
就像是《雷雨》里的周朴园,用旧家具,念叨着生日,回忆着从前的种种,自以为是爱极了,其实不过是自我感动。
“你要的是将自己塑造地无比伟大,而不是厉小子的喜欢。”
“你只爱你自己。”
私密而晦暗的心事被人当众挑明,云兰好像要碎在空气中。
那些难以言明的、阴暗处滋生的恶劣,洛书全都看得见。想起宁恒,想起另一个同样自私的人,洛书的语气难免带上了几分咄咄逼人的戾气。
“你口口声声说爱厉小子,说他无心无情,可是你呢?你就有心吗?”
“若不是你顶替了花花的位置,厉小子怎么会认错人?怎么会长达四年都没有发现不对劲?你怎么还埋怨他,将你当做替身呢?”
“这不是你求之不得的吗?”
“厉小子虽然认错了人,但是对你也是真的没的说,你就真的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为了验证花花在他心里的地位,骗走了他救命的药材。”
“云兰,我问你,你可有心吗?”
云兰被问地摇摇欲坠。
韶斩几人惊呆了,从未见过洛书发这么大的火气,连忙上前安抚,只有洛书知道,他这是被压抑太久了。
老宁,当年引冉苍为知己,教他武功,助他夺位,收复边疆,治理内患,到头来,落得囚禁牢笼五十载的下场。
如今洛书看厉敢天与云兰,就如同在看另一个冉苍,另一个宁恒。
“情啊,就是让两人变得更好,欲,就是将人拖下神坛,共赴黄泉。”
仿佛是一锤定音,洛书脱口而出的一刹那,恍恍惚惚地想起,有一个人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宿主,情与欲究竟有什么分别?】
原来,小八考虑了那么久的时间吗?
小心翼翼地确认自己的心思,强行压制亲近的欲望,生怕他受了半点委屈。
他想起那眉心的轻吻,突然就觉得一颗心被泡进了温水里,化成了一团融融的水。
厉敢天将叶见当做情敌,当做未来的挚友与兄弟,从未想过别的,也就丝毫意识不到自己的心意,那自己又何尝不是。
在那天察觉到小八的动作之后,他的第一反应不就是逃避吗?
他总觉得友情比爱情更长久,因此害怕所有的不确定,他知道,他在二零八八回总部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二零八八对他有多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