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人不清(11)
“不。”元琛喃喃,“有古怪。”
应试名录上,记载着得到应试资格的书生姓名。
要得到应试资格,其实是十分简单的。只需要查明身无隐疾,口齿伶俐,出身清白即可通过。
丘文殊出身丘氏大族,身高颀长,相貌堂堂,行为举止极为大方,要得到应试资格,是很容易的。
“冯士卿怎会无端端为了这件小事而求助周高呢?”
继福愕然,答不出来。
“这对丘文殊、冯士卿来说,定然是大事。”元琛骤然起身,道,“我要亲自去查。”
“殿下,冯府守备森严,多少人手折进去了…”继福劝道,“殿下不能以身犯险啊…”
“我自有办法,”元琛面无表情打断继福的劝言,吩咐他:“你明日取些花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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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地间白茫茫一片,整个书院皆负了雪,元琛从树下经过时,枝丫上的雪堆扑到他肩上,他随意一扫,撩起眼皮时,见同窗高远期期艾艾地朝他走来。
丘文殊走后,每次考校第一名都是高远。在德馨堂的时候,他每次都会坐在元琛附近,与元琛搭话,看着元琛发呆。
元琛朝他点点头,往德馨堂走去,高远喊住了他:“元琛,元琛我有事想告诉你。”
元琛站住了,他站姿挺拔,比高远高出些许,微微俯视着高远。
高远只觉自己身上有无形的担子,将他重重地往下压。他涨红了脸,支吾道:“明晚是我的生辰,你可以陪我过吗?”
元琛粲然一笑,意有所指地说道:“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求之不得。”
元琛矜持地笑:“好,我记住了。”
曹再川正好看到了这一幕,暗地里同元琛讲:“你真要陪高远过生辰啊?”
“是啊。”
曹再川急了,说:“你该不会不知道高远对你有意吧?”
元琛背着书笈,一步一个脚印地在雪地里走,低头毫不在意地说:“我知道。”
“那文殊呢?”曹再川道,“你知道他心悦你吗?”
元琛一听,右脚直接埋进雪里,太深,一时间还抽不出来,冻得很。
丘文殊喜欢自己?
所以他对自己的好,完全同高远一样,也是看上了自己这副臭皮囊?
元琛右腿往上拉,眼底尽是寒意,脸上却带着笑,语气也很欢快:“喜欢我什么?喜欢我这张脸么?”
曹再川语塞,难不成还喜欢你那手丑字么。
元琛抽回腿,抖落雪块,往前迈步。他穿着竹青色道袍,戴着黑色方巾,明明是最寻常的衣裳,偏偏每个角度都丰神俊朗,让人挪不开视线。
“真是庸俗。”
曹再川愣住,静静看着他走远,不知为何,明明是讽刺的话语,他却感觉元琛松了一口气。
第14章
翌日,天飘着鹅毛大雪,元琛身披茶白色斗篷,双手笼袖,方才走出宿舍,便见到高远站在穿堂里哈气。
两人相视一笑,一起朝德馨堂走去。
步过穿堂时,元琛不经意瞥见雪地里的斑斑血迹,脚下一顿。
“怎么了?”高远沿着元琛的视线看去,惊呼一声,“血!”
高远看着那血,就仿佛回到了重阳节那天,那溅在树干上的鲜血,现在想起来,都叫人害怕。
丘、李两家互相倾轧得厉害,听说李家还放出话来,要用黄金万两来换丘文殊的项上人头。
高远快步走到元琛身边,有些紧张地说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快走。”
“你留在原地,我去探个究竟。”元琛还有未尽之言,那看着不像人血…
“元琛!元琛!”
元琛快步走去,很快便找到了血迹的源头——一只白狐。
“汪汪…”白狐两只湿漉漉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元琛,它其中一条腿诡异地往外折,鲜血不断,伤口处似是野兽咬出来的。不知为何,元琛就蓦然想到那个全力救了自己,却又被自己遗弃在漆黑森林里的丘文殊…
高远在廊下不安地走动,正想转身走人,余光瞟到一抹竹青色。
身着竹青色道袍的元琛从树下踏雪而出。他面上平静,步伐快而有序,雪花纷飞地落在他的黑色方巾上,日渐宽广的肩上,成团抱在怀里的斗篷上,为他添了几分淡然,远远望去,犹如下凡的谪仙。
高远痴迷地看着元琛走近。
“是一只狐狸。”元琛跨上了穿堂,他的耳朵冻得发红,低敛的睫毛上还缀了雪花,言语间带出一团团白雾。“它的腿断了。”
这时,书院钟楼传来悠扬钟声。
高远晃过神来,道:“要迟到了,元琛,我们先把它留在这里吧。”
怀里的狐狸抖着,那温热的触感让元琛摇了摇头,道:“你先去吧,我随后便到。”说罢,元琛抱着狐狸往回走。
高远没奈何,还是跟上元琛的步伐。
元琛手里有处理伤口的十灰散和金疮药,但他不想取出来惹高远猜忌。他们到庶务夫子手里取了药,在廊下为它处理伤口,将它安置在宿舍里。
回到德馨堂时,已是巳时,夫子已经在授课了,他们告罪一声,坐到最后面。
德馨堂三面穿风,冷得厉害。元琛双手抱臂,上下蹭着。高远脱下斗篷,想给元琛披上。
元琛道:“不冷,就是有些痒。”说罢,还不可抑制地挠了挠脸。
勉强听了会儿课,元琛终是难耐,又挠了挠脸,只觉肌肤凹凸不平,他皱紧眉头,问身旁的高远:“高兄,我的脸有什么异常吗?”
“何事?”高远没听清,深情款款地朝元琛看去,可待他看清元琛那布满红疹子的脸后,顿时蹭着屁股往后退,“你你你…你的脸…”
元琛挠着手,露出同样布满红疹子的手臂,他脸上又惊又疑,不经意往前倾:“我这是怎么了?”
高远高声叫起来:“你别过来!”
“你们两个!”正在授课的夫子沉了脸,往这边而来。
德馨堂里的人皆看了过来。
“天啊!元琛的脸…”
“我的脸怎么了?!”
夫子也停下脚步,不敢往前了,他偏开视线,问:“元琛,你可是误食了什么?”
“我今早只吃了——”
高远打断了元琛的话,颤声道:“他今日抱着条满身是血的白狐跑来跑去,还亲自为它处理伤口…狐狸身上不会有什么病吧!”
众人一惊,议论纷纷。
“不会传染吧?”
“我们还是离远一点…”
高远不自觉地挠了挠脖子,夫子看得心惊。
“元琛啊…外面天寒地冻,你又得了病,暂且回宿舍?我让人去请大夫,三餐也让给你送过去…高远你,你今日和元琛形影不离,也回自个儿宿舍呆着…”
这和幽禁又有何区别,元琛强忍住痒意,拧着眉头,眼底尽是森冷的寒意,语调里毫无情绪:“还请夫子派人到湖州青峰坊,报我元琛名号,把我的书童找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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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雪停了,太阳出来了。
整个冯府屋顶铺了厚软的雪,在太阳的照耀下,银光闪闪。
冯士卿今日休沐,与妻子丘雯雯分坐在软榻左右,正下着棋,便有下人来报:“大人!大事不好了!湖山书院疑似…有瘟疫。”
冯士卿一听,立刻起身,取过披风便出了门,让人去请师爷到书房来。
前来报信的小吏正站在书房门前,同冯士卿道:“书院的夫子来报,有学生碰了伤狐,全身发痒,满身红疹子…大夫说…可能是疫病…”
师爷匆匆而来,大冬天的汗如雨下。
“先派人将书院围起来,可进不可出,将可疑疫情控制住。”冯士卿背手踱步,急声道,“再将湖州有名的大夫都传唤到湖山书院,为学生诊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