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人不清(37)
三年前他误以为宁琛是女子,是以一直恪守礼节,思想和身体从不敢越池一步。现在知道宁琛是男人,按理说相处应当更自在一些才对,但每每与宁琛近距离接触时,他总是难以自持,甚至觉得宁琛…有意勾引自己。
一想到这里,丘文殊便懊恼地皱紧眉头,他怎么可以又将宁琛想得…想得如此…
甫进书房的宁琛似乎听到了丘文殊的叹气声,困惑地看了他一眼,又见他面容沉静地走到案桌前欣赏山水画,认定自己听错了。
宁琛踱步过去,桌上的山水画着色浓重,意景非凡,令人眼前一亮。他虽造诣不高,但为了撑场面,也苦练过许久,对书画大家还是比较了解的,瞧这落款,他不由说道:“藏拙先生…本王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一名号。”
“嗯。”丘文殊虚应一声,草草将画轴卷起,而后自顾自铺上大宣纸,选了一支上好的狼毫,一副不想被人打扰的作态。
宁琛也好久没有作画了,让门口的小士兵给他寻来上好的笔墨纸砚。
负责守着书房的士兵阿南找准机会,站在一旁给宁琛磨墨,想争一个眼熟。
宁琛盘腿坐在软榻上,就着矮桌铺上纸,左手执笔。
书房里安静得只剩下庭院外沙沙的洒扫声,微凉的秋风并让人沉静的墨味儿萦绕在房中,丘文殊连着练了好几副大字,越发轻松起来。
他搁了笔,正要取一卷书,不经意瞥见宁琛用左手执笔,便惊奇地踱步过来,一看宁琛随笔字画,不由一惊。
三年前的宁琛可是连字都写不好的,现如今竟可以用左手写出一手好字!
余光瞥见丘文殊看了又看,宁琛抿嘴笑,声音低沉魅惑:“怎么样?点评一下?”
“刮目,相看。”
宁琛偏头朝丘文殊看去,挑着眉,问:“仅此而已?”
宁琛那如画的眉眼少了平日的凛然,眸子里有细而柔和的盈光,似笑非笑地瞧着人时,丘文殊竟半点也没觉得被冒犯了,反而有些…
丘文殊喉结滚了滚,低下头去看宁琛的字画。
除了字,宁琛的山水画也甚是不错,用笔用墨的手法异常奇特,虚实深浅有致,繁复而不显杂乱。
“本王画得如何?”宁琛又问。
丘文殊颔首道:“不错。”
“没眼力。”宁琛低声嘟囔道,“除了本王,可没几个人能如此用墨。”
“是么?”
这是宫廷名师的独门秘技,当初他们一屋子的皇子皇女,也就他学会了,风光一时无二。每次只要一画,就算是大儒也会大赞他,认为他造诣深,不可小觑,怎么到丘文殊这儿就剩不错二字?
宁琛往软榻内里挪去,留出空位,复又抬头挑眉看着丘文殊,有些挑衅地说:“丘兄试试?”
丘文殊侧坐下来,随意接过宁琛的笔,竹管上还残留有宁琛的余温,他心绪不定,用得不就手,运笔不妥,第一笔便没了韵味,草草试了几笔,便停了下来。
宁琛笑了。
纸上已没有余地可作画,士兵阿南及时换上一张新的,又将宁琛方才的画放在丘文殊的左手方,方便他临摹。
宁琛支肘托腮,歪头看着丘文殊,丘文殊又一次失败了。
宁琛笑了笑。
丘文殊耳朵通红,说:“是你,坐得太太近,影响我。”圣贤说得不对,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应当是人人授受不亲才对。
宁琛看着丘文殊,很惊讶地说:“原来你也会耍赖找借口的啊。”
“我没有。”
“行,”宁琛很干脆地下了软榻,倚坐在书房那张大案桌上,挑了一根细狼毫,肆意把玩着,问,“够远了吧?”
丘文殊点头,对着空白的宣纸静默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始作画,期间又让阿南换了一次纸。
等到丘文殊搁笔,宁琛这才踱步过来,只一眼,便不可思议地问:“这么会儿功夫,你就学会了?”
丘文殊临摹了他的山水画,用笔用墨与他看似同出一门,但笔法少了几分刻意,更为浑然天成。
丘文殊无辜地看着宁琛:“这…很难?”不过是模仿罢了,又不是独创的,难在哪里?
苦苦学了两个月的宁琛:“…”
后来两人就把这事揭了过去,谈论起自己推崇的书法字画大师,丘文殊喜欢顾毗的画,但他的字画实在太难得了,丘家一幅都没有。
宁琛回去后,便让孟关去收顾毗的字画。
彼时宁琛正撇开大宁皇朝,欲与三苗幼主谈和,听闻三苗幼主爱好收集字画,孟关便没有多想,让琛王府的李先生紧急去找。
过了半月,李先生终于回了信报了价,这数目极大,孟关急忙拿来给宁琛过目。
宁琛看信的空当,孟关说道:“王爷,属下听闻三苗国主近来沉迷于藏拙先生的书画,这顾毗虽也是大家,但到底不算投其所好啊。”
藏拙先生是近年传名于世的名家,他所画的名山大川图,也是有市无价的主儿。不过孟关是丝毫看不懂的,也就一张纸,几滴墨汁,怎么看也不值那么多银两。
“藏拙先生?”宁琛皱着眉想了想,说,“本王曾在这珠府的外书房见过此人的山水画,你派人去取吧。”
孟关大喜,这藏拙先生的字画也是贵得离谱,不用到外头买自然最好。
“那…这顾毗的——”是不是就不用买了?
宁琛搁下信,道:“买,从我私库里拨款。”
孟关眉头一皱,感觉事情并非他想象的那么简单。然而从私库拨款,他们这些属下都没有可以指摘劝阻的余地,他只好去回信了。
又过了半月,宁琛的伤口已然大好,谈和一事也渐入佳境,孟关送来了重金买来的字画,亲眼看着宁琛转手赠予一旁的丘文殊。
丘文殊徐徐展开画轴,目露欣赏,嘴角含笑。
而孟关差点就要晕过去,掏空私库买来的字画…送给丘文殊?万金买一笑?这丘文殊就算被人劫了,赎金都不敢要这么多钱啊!
孟关气得肝疼,捧着字画回去的引泉也没觉得多高兴。
宁琛给自家少爷送画,不就如同黄鼠狼给鸡拜年么?偏偏少爷还一无所觉,全然忘了宁琛的阴险狡诈!
眼看着丘文殊和宁琛的关系一日日好起来,甚至还熬了几个日夜,给宁琛画了一幅肖像回赠,引泉忍不住跳脚。
“少爷,这这这…这琛王也不像个懂画的人…你送他这个,不是对牛弹琴么?”
丘文殊皱眉,说:“怎这般,无礼。”
引泉讪讪闭上嘴,去送画了,正巧那时孟关也在,听见引泉这般说:“我家少爷感念王爷厚礼,思来想去,也只有将亲笔画回赠能聊表心意了。”
宁琛很高兴地接过画。
孟关强忍着也不能阻止自己露出嫌弃的表情,低声嘟囔道:“顾毗的画多少钱一幅丘公子不知道吧!”
引泉也不能阻止自己对孟关嗤之以鼻:“正是知道,我家少爷才如此郑重行事。”
孟关一听,这小厮好大的口气,他倒要看看这丘文殊画得有多好。孟关闷头闷脑往宁琛身旁凑,看也看不大懂,只知道画里自家王爷特别好看。
然后,他看到了那极为繁复的落款——
藏拙先生。
第44章
孟关愣在当场。
宁琛根本没看落款,他沉浸在丘文殊的工笔画中,这画里线条细腻,虚实有序,设色高雅,留白亦恰到好处,怎么看都看不完。
世家子弟琴棋书画均要涉猎,像他,虽贵为皇子,但也不能免俗地要学些文雅事物。只是,年纪轻轻便能做到如此极致的,似乎只有丘文殊一人。就连什么顾毗、藏拙先生,在他眼里,都不及丘文殊的万分之一。
宁琛琢磨了大半天,挑好了位置,将画挂在墙上,看着看着,他忽然想,看自己有什么好的,若画里的人儿是丘文殊多好,他想什么时候见他,便能立刻见到他。
宁琛命人搬来文房四宝,开始构图,可他怎么也画不好,记忆里的丘文殊也不知怎么了,总是能搅得他心速不定,害他根本无法定下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