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人不清(34)
宁琛鬓角都是汗,侧身昂起来,左手板着右肩,很有挠的冲动,阴测测地问:“你们给本王上的什么药?”
“王爷,这药性便是如此,”冯有庭赶忙跪下,颤声道,“痒性会强烈数倍。”
孟关着急追问:“就没别的药了么?”
“有,只是药效没这么好…”冯有庭犹豫道,“愈合得也慢一点。”
孟关道:“那也行,速速去——”
“行了,上药吧。”宁琛冷冷抛下一句,复又躺了回去,胸膛起起伏伏的,像是在竭力忍耐。
药童双手还打着颤,木片都抓不稳,冯有庭亲自上阵,但宁琛似乎十分受不了他那慢吞吞的手法,眼神间或一瞥,眼里都有令人胆战心惊的眸光闪过。
冯有庭后背冒汗,动作便更慢了。
“啧。”宁琛夺过冯有庭手里的药砵,将里头的药膏一股脑倒在右肩上,动作之大,扯得伤口又出了血,但他似乎宁愿享受这种疼大于痒的感受,冷汗津津地叫人给他包扎,又喝令道,“动作快点!”
完事后,孟关将冯有庭送到耳房,他须得在这儿守夜。
冯有庭婉转地说道:“孟将军,这药也是有个量的,一下子上得太多,也得不偿失啊。而且…那痒性也会越发强烈,我是怕王爷会挠,这挠伤口就不容易好了,得给他转移注意力…”
“那换药时,寻个干活利索的来。”孟关板着脸说道,“慢吞吞的,王爷也顶不住。”
冯有庭苦笑道:“我就这个药童,他干活儿是最利索的了,院里的丘公子和他的小厮就更…”
孟关突然打断道:“丘公子?丘文殊么?”
冯有庭愣了愣,点头。
孟关一咬牙,道:“把他叫过来帮忙。”
“丘公子只是略懂医理,从未伺候过人,更别谈什么上药包扎…”更何况人家是世家子弟,要他来做这种下人活儿,怕是有些折辱他吧?
“信我。”孟关一副没眼看的表情,捂额道,“把他叫来就对了。”
冯有庭只好支了药童去领人,自个儿到一旁熬药,孟关蹲坐一旁,唉声叹气。
“孟将军无需担心,王爷的伤势已控制住,想来不会再恶化。”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冯有庭不好再问,好一会儿后,丘文殊到了,鬓角有些薄汗。
“有庭,你找我?”
“嗯,”冯有庭使唤一个贵公子,心里很没底气,用商量地口吻问道,“这几天,你在这儿帮我打打下手可好?”
丘文殊迟疑了一会儿,点头,说:“好。”
冯有庭松了一口气,有些抱歉地看了丘文殊一眼。
药煎好了,冯有庭小心倒了一碗,正要捧起端盘,孟关便拦道:“让丘公子去送吧。”
冯有庭第一次觉得孟关欺负人。
倒是看着孤高冷傲的丘文殊大气,不亢不卑地端起盘子,跟着孟关进了宁琛的房间。
第40章
这是一个颇有三苗风情的卧室,处处极尽奢华,红木嵌粉彩人物瓷板屏风立在房间中央,绕过屏风,一张缟色轻纱环绕的雕花拔步床便在眼前。
丘文殊下意识放轻了脚步,看到宁琛仰躺在床上,缟色轻纱虚掩,影影倬倬看不清神色。
丘文殊将端盘搁在方桌上,孟关走上前,低头道:“王爷,药汤煎好了。”
“呈上来。”宁琛的声音很是紧绷,像是在忍耐些什么。
宁琛受了很重的伤么?
孟关回头朝丘文殊使了个眼色,丘文殊看了一眼桌上直冒烟的陶瓷碗,缓声道:“还,太烫。”
话音刚落,薄纱后的宁琛似乎被吓了一跳,猛地撑手昂起身,惊愕又凌厉地问道:“谁在外头?”
丘文殊正要回答,便听到孟关如此说道:“王爷,是丘文殊,他平日里在医馆帮忙,冯大夫有事忙去了,便差了他过来。”
宁琛沉默下来。
孟关问:“…可要换人?”
窗外天色渐渐暗下来,房间里视线不好,丘文殊便更看不清宁琛的神色了,只听见他如此训斥孟关:
“多事。”
孟关似乎被骂惯了,也不在意,很快便回道:“那属下先告退了。”
宁琛短促地“嗯”了一声。
孟关转过身来,吩咐丘文殊:“你在这儿守着,等药汤可以入口了,就端给王爷。”
丘文殊颔首,孟关大步走了出去。
房间里一时静了下来,丘文殊犹豫地瞟了拔步床一眼。
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开口了吧?万一影响了他休养就不好了。
丘文殊就坐在圆凳上,拈起汤勺一圈一圈地给宁琛的药散热。
床上的宁琛说:“掌灯。”
丘文殊问士兵要了个火折子,进来将房间里的蜡烛都点起来,包括拔步床前的立着的小灯柱。
挨得近了,丘文殊便有些忍不住瞥向床内,不过朦朦胧胧的,只能看出宁琛是坐着的。
事做完后,丘文殊又回到原位坐下。
宁琛“啧”了一声,冷声问道:“药凉了没啊。”
丘文殊哪里知道怎么看药凉了没有,缓声说:“好像,还没。”
“你不会试试么?”
一个病人,又是救过自己命的病人,丘文殊不好和他计较,只好舀了一勺,抿了一口,说:“差差不多了。”
然后丘文殊一手端起碗,缓步走到床前,一手挑起薄纱,目光落到宁琛身上时,他不由愣了愣。
昏暗的烛光下,宁琛倚坐在床头,右肩缠着厚厚的白棉布,裸着的上半身无一丝赘肉,肌肉线条极有力量感。这还是他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宁琛是男人。
宁琛撩起眼皮,漂亮的眼睛里倒是没了平日的凌厉,他接过丘文殊手里的碗,闷头喝着。
丘文殊站得近,恰恰可以看到他鬓角带汗,低垂的睫毛颤颤扇着,像不知所措的蝴蝶,很有我见犹怜的美感。
丘文殊忽然觉得喉咙发涩,咽了一口唾沫,觉得自己甚是无礼,匆匆后退了一步。他忽然想起自己的目的,拱手说道:“文殊,谢过,王爷,救命,之恩。”
宁琛喝完药回了他一句:“你不是谢过了么?”说话间,宁琛困惑地斜睨他一眼,眼里像是缀了繁星,美得让人沉溺。
丘文殊又退了退,直到找到平日里与宁琛相隔的合适距离,这才稍微自在些。
他被带出地牢后,的确向宁琛行了跪拜大礼,谢了恩,但当时他是被迫的,心底里并不服气,当然不能算真的谢过了。
丘文殊解释道:“当时口服,心不服,没有,诚意,自然,不算。”
宁琛见他一退再退,渐渐沉下脸来,将空碗搁下,冷声道:“取走。”
不明白宁琛为何突然变了态度的丘文殊垂下眼眸,默不作声上前取了碗,放在方桌上。
难道是不满他当时心不诚?
可任谁换做他,那时都不可能心悦诚服吧…毕竟宁琛原就是个小人…为达目的誓不罢休,将他当作一枚棋子肆意折磨…
不过宁琛救了自己,还要无辜遭受自己的质问和排斥,也确实应当生气…
丘文殊咬着内唇,斜着眼看向宁琛的方向,他还在那儿坐着。
房间安静极了,听得情外头士兵巡逻时沙沙的脚步声,也听得见宁琛竭力压抑的沉重的呼吸声。
丘文殊无奈问道:“王爷,不睡?”
话说出后,丘文殊能感觉到宁琛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在昏暗的环境中丝毫没有压迫感,反而让他莫名感受到对方的难受,好似很委屈。
其实现在丘文殊已经回忆不起宁琛说过的狠话了,但他总是忘不了那个雨夜下承诺一定会救他的元琛,忘不了那份真挚的心意。
元琛是男人也好女人也罢,都不重要,他看重的不过是两人之间的情谊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