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人不清(22)
去湖州,是为了离间南直隶布政使和都指挥使,进一步瓦解太子的势力,而不是和一个结巴结交玩乐!
想救结巴,得要有个正当的说头,而不是心血来潮,热血上身,由着性子做事!
“他是丘文殊,我要救他。”
睿王痛心疾首地看着元琛,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他不会相信自己引以为傲的弟弟变成了这副模样。
“皇兄——”
睿王摆手制止元琛的话。他道:“你要救他,可以。”
元琛登时目光灼灼地看着睿王,睿王低头与元琛对视,道:“李家的兵权我可以不要,但柔善的婚事绝不能妥协。孟关入京之前,你须得想出一个让我认可的妥善法子。”
像是炎日下恹恹的花朵遇到细雨滋润,元琛整个人精神多了,道:“皇兄放心,我定叫太子后悔插手柔善婚事!”
睿王抿嘴应了一声,又道:“待此事了结,你不能再与丘文殊往来。”
元琛微愣,不明白睿王这个要求意欲何为。
“丘文殊令你心志不定,”睿王看着元琛,语重心长地说道,“这是身在帝皇之家的我们最该忌讳的。”
“…是。”
“如若他将来还来招惹你,我定会杀了他,为你除去软肋。”睿王的目光有如实质地倾轧在元琛肩上,问,“你明白了吗?”
雕梁画栋的书房内,元琛跪坐在地,身子僵直。
良久,元琛垂下头,道:“明白了。”
当日,距离京城千里之外的魏旭收到了来自通州的密信。
看完之后,魏旭顺手把信烧了。
魏旭的心腹问道:“大人,李将军消气了吧?”
李将军把儿子李启瑞托付给魏旭,魏旭转眼就将李启瑞送进湖山书院,送出了人命。因此魏旭在李将军面前彻底失了宠。
现下押送丘文殊的差事是魏旭重新得到李将军取信的唯一机会了,大家都战战兢兢,生怕做错了事,再次惹怒李将军,断送前程。
“将军恐夜长梦多,要尽早断案。”魏旭道,“他在刑部买通了徐福,他命我尽可能配合徐福行事。”
徐福,刑部小吏,喜爱酷刑。据闻他三日断一案,在刑部名头响亮。
丘文殊、冯士卿进大牢的当晚,徐福便提审了丘文殊,动了鞭刑。提审堂的灯火,燃至天明。
元琛得到消息,握紧拳头,指节咯咯作响。时间不等人,他匆匆和睿王碰面。
“皇兄有没有想过,让丘文非助我们心想事成?”
此时此刻,丘文非候在伯父丘岳明的花厅里。
丘文殊和冯士卿被押入京城大牢时,丘文非才刚刚收到苏州送来的急信。
丘文非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们二人是以科举舞弊的罪名被羁押的,丘文殊有口疾之症,不能得到应试资格,冯士卿利用职权便利,为其谋得一个应试资格。检举他们的正是南直隶都指挥使魏旭。
事出突然,京城丘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夜深露重,丘岳明这才回府,丘文非匆匆上前行礼,道:“伯父,太子殿下他…”
丘岳明神情灰败,摇了摇头,道:“殿下要我们壮士断腕,及时了结文殊。”
丘文殊死在狱中,口吃一事死无对证,这个案子便不难转为李家对丘家的恶意中伤。不仅丘氏一族能全身而退,冯士卿能官复原职,丘文殊死后的清名也能保住。
这样的法子,丘文非动动嘴皮子也能说出一大通来,还需要眼巴巴到太子府上听么?
丘文非脸色沉重,心里已然明白太子殿下不会相助。
丘岳明颓然坐在丘文非对面,道:“这个法子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们的人如今连刑部大门都进不去,更不知道文殊和士卿招供了些什么…”
丘文非没有应答,两人对坐无言,很快便散了。
丘文非一夜无眠。
他年长丘文殊六岁,看着这个弟弟长大。其实文殊并非天生结巴,三岁以前,他尚未正式启蒙便已是远近闻名的小才子,家族对他寄予厚望。
可四岁生辰之后,丘文殊便疾病缠身,病了整整一年。后来请了龙虎山的道长为他设坛作法,好歹把病给作没了,但却吓成了结巴。
刚开始,大家以为这口吃很快便能纠正过来,是以瞒着外人,这一瞒再瞒,就瞒到了今时今日。
因着要瞒人,文殊也没有上家学,是父亲给他启的蒙,教得松散,甚至不用做功课。他偶尔也会给文殊讲讲课。
同族兄弟们多有不解,但都没有羡慕文殊轻松自在。因为丘家子弟习读诗书,除了要明事理,更为了有朝一日金榜题名,为家族添砖加瓦。这是一份责任,更是一份荣耀。大家都不敢松懈。
有一年,有帝师称号的祖父辞官在家,闲来无事,便要看看大家的功课。同族旁支中有一个和文殊年龄相仿的,名叫丘文冉,是一个庶子。他的文章惊艳了祖父,祖父决定要将其带到身边亲自抚养,并断言他将来必成大事,会成为同族兄弟里的佼佼者。
那时,丘文非见到丘文冉,说话都要平和几分。因为他是除自己以外,唯二得到祖父认可的人。
谁知不过几日,丘文冉便在祖父面前漏了馅,承认功课是请一位穷秀才写的。
祖父惜才,命他去请秀才,说,虽是外姓人,但丘家愿意出重金培养他。
丘文冉一听,登时改了口供,将文殊供了出来。
那一日的情景丘文非仍历历在目,祖父打了文殊一顿,将其关进祠堂反省。
丘文冉瑟瑟发抖,问他:“叔祖父不是连外姓人都愿意教养吗?”
当时他不能回答,沉默地抹了一把眼泪。他这个弟弟啊,才华横溢,天赋极高,但却永远没有一展抱负的机会。
从此以后,再没有人认真教导文殊了,父亲没有,他更是没有。
他常常希望文殊生来平庸,因为那样的话,他就不会因刻意养废文殊而心怀愧疚了。
忆及往事,丘文非不禁湿了枕巾。
人非圣贤,要他顾全大局,眼睁睁看着弟弟死去,他丘文非做不到。
第27章
丘文非匆匆起身,就着他可得到的讯息,抽丝剥茧。
当看到押送丘文殊、冯士卿的将领名录时,丘文非皱眉看着“孟关”二字。
魏旭是李将军的人,那孟关是什么人?谁的人?
丘文非还没有头绪时,府内便收到孟关下的帖子,邀他到孟府一聚。
孟关的府邸在城西的一条胡同里,三进的宅子,不大。丘文非随着下人走进孟关外院的花厅时,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太师椅上的元琛。
孟关是谁的人,已然明了。
丘文非上前给元琛请安:“参见九殿下。”
元琛快步上前扶起丘文非,着急道:“丘大人快快请起。”
丘文非也无心和元琛做戏,顺势直起腰,不着痕迹地瞥了元琛一眼。
丘文非和元琛交集不多,不过人在朝中,又站着队,他对每一位皇子都有一定了解。九皇子乃睿王胞弟,相貌出众,骑射亦佳,喜怒不行于色,好恶不言于表。
今日这位九皇子穿着寻常的青色行衣,乌发尽数束起,俊脸上浓眉拧着,眼中还有血丝,像是为着什么事而焦头烂额的模样。如此表露的情绪,倒叫丘文非暗暗心惊,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元琛道:“去岁本宫四处游学,隐姓埋名在湖山书院就读,恰好和文殊同寝,相知交好。”
丘文非恰如其分地露出讶异的表情。
李启瑞离奇死后,丘家不是没有暗中调查的。得知当晚丘文殊是和一位叫“元琛”的公子在一起时,丘文非对这位陌生公子很是好奇,只可惜什么线索都查不到,只知道此人相貌极为出众。
后来在兵部偶遇九皇子时,他也怀疑过九皇子是不是元琛。元乃九皇子生母姓氏,琛为九皇子名讳。但他试探之下,却打消了这个念头。
现在想来,不过是这位九皇子深藏不露,丝毫不上钩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