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凤虚凰 上(11)
赵霁喜道:“这名字好啊,听起来像好吃的糖果。”
见他求解,便拿起木桌上的刻刀,在一块小木板上刻下“糖心饴”三个字。
唐辛夷拍手大喜:“真的呢,我还是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名字这么有趣。”
赵霁趁势说:“那我以后叫你糖心吧,听着更顺口。”
唐辛夷连声说好,估计赵霁也爱吃零嘴,慷慨地搬出许多甜食糕点来款待,两个小孩边吃边聊,须臾已成知心好友。交谈中赵霁得知唐辛夷也是神农堂的客人,因家里出了事,已在这里借住半年,每天早晚都有人过来送饭打扫,吃穿用度照料得周道细致。
赵霁见他独居,料想外面林子里的土包丛是他垒的,一问果不其然。
唐辛夷说:“那是我没事摆着玩儿的,只学了个表皮,比真正的八阵图差远了。我最近在琢磨一件新玩意儿,想做一只能载人飞的大鸟……”
赵霁听说那只假鸟和这屋里所有稀奇古怪的玩具都是他制作的,佩服得五体投地,在唐辛夷邀请下尽情玩耍,当天乐而忘返,就留在这茅屋过夜。
次日早上唐辛夷取出一件玩物相赠,制作原料是毛竹,长约一尺,有成人手臂粗细,外形酷似烟花筒,两头各有一个机扩,镶嵌活动铁片的一端是顶部。
唐辛夷说这是他自创的暗器,名叫“飞蝇垂珠”,里面装着粗铁砂,只要一按底部的机扩,顶端的铁片就会自动弹开,朝敌人喷射铁砂,迅疾无比,就是寻常的武林好手也难以避让,让赵霁留着防身。
赵霁初玩暗器,自是新鲜新奇,马上要出门试验。唐辛夷忙着鼓捣他的大飞鸟,不肯出门,他便独自来到那堆放八阵图的树林,思筹该以什么为目标施放“飞蝇垂珠”。东张西望间,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一回头,手里的竹筒已被夺走,抬头便对上上官遥狐狸般灵动透亮的眸子。
“赵兄弟,你在这儿做什么呢?”
赵霁因王继恩有言在先,对上官遥起了戒心,而且经这两日观察,越发觉得此人妖异,好比鲜艳的花蝴蝶,初看美极,可仔细分辨就会瞧出许多令人悚的恶形恶状来,尤其是常驻腮边的妩媚笑靥,老给人笑里藏刀的感觉。
和他单独相处惶遽顿生,退后两步说:“我来找朋友玩。”
上官遥瞟一瞟茅屋方向:“是竹林里那位吗?劝你少接近他,会惹麻烦。”
见赵霁抿着嘴不吭声,又故作神秘问:“你知道他是谁吗?”
“……谁呀?”
赵霁昨天听商荣指认唐辛夷是唐门的人,看他暗器拿手又精于匠作,就猜他是唐门某位要人的高足,但上官遥给出的答案远比这个惊人,他说:“那位唐公子是唐家堡堡主唐震的小儿子,因触犯家法躲到这里,他父亲正到处搜捕,抓回去就要处死呢。你跟他做朋友,能有好果子吃?”
赵霁瞠目结舌,忙问:“他做错什么了,他父亲就要处死他?”
上官遥避而不答,摸索手里的竹筒说:“这东西他送你的?好有趣的玩意,借我玩两天吧。”
这是唐辛夷刚送的礼物,赵霁怎肯相借,急着上前抢夺。上官遥嬉笑躲闪,往树林外纵跃,赵霁拔腿追赶,喊嚷着求他归还。上官遥轻功上佳,要甩掉他易如反掌,此时不疾不徐走走停停,分明存心钓着他,一直将他引逗回神农庄。
赵霁跑得气喘吁吁,一个扑爬跪倒下去,汗水吧嗒直落,又听上官遥远远唤他,那人正坐在庭中假山上,翘着二郎腿,悠闲地朝他招手。
他跌跌绊绊赶上去,乞怜哀求:“上官大哥,把东西还我吧,改日我再另寻一件好玩意儿孝敬你。”
上官遥说声:“好勒。”,将竹筒随手抛到他怀里,赵霁张臂接稳,对他的爽快颇为诧异,果听他提条件:“我还你东西,你也得帮我做一件事。”
赵霁谨慎道:“太难的事我做不了,坏事我也不敢干,别的任你吩咐。”
上官遥娇笑:“好机灵的小鬼,放心吧,难事坏事都不让你干,只要你替我去吓一个人。跟你同来的商老弟态度粗鲁说话带刺,我看了很不顺眼。此时他正藏在大厅屋顶上偷听我师父和客人们谈话,你悄悄过去吼他一声,看不吓死他。”
赵霁听是捉弄商荣,当然乐于效力,却又犯难:“可是我不会轻功,没有梯子上不了屋顶啊。”
上官遥说:“这个简单,我送你去。”
跳下假山,抓住他的胳膊几起几落来到大厅附近的屋顶,赵霁远远望见对面青瓦上爬着一个白色的身影,不是商荣是谁,忍不住狐疑,想知道他为什么没规没矩地跑去偷听。
他不知道此刻大厅里正进行着一场剑拔弩张的对峙,一边是纪天久和多位神农堂长老,一边是十几个来势汹汹的诸天教教众,为首的苗女三十多岁,徐娘半老,穿着彩绣黑袍和蓝布绣花鞋,浑身挂满亮晃晃的银饰,十指各留一寸长的指甲,用蔻丹染得红艳艳的,活像蜈蚣爪子。明眼人一望便知这是个高明的“蛊婆”,指甲里肯定藏有极凶猛的毒物,轻轻弹一弹就能置人于死地。
苗女一到场便自报家门,她名叫薛莲,是诸天教的蜀地掌堂,今日专程从绵州赶到此地,为神农堂杀害诸天教教徒一事向纪天久讨要说法。
纪天久已和诸天教教徒理论多次,这次再老生常谈,双方都有些不耐烦,那薛莲说:“遇害的郭师傅跟我打过多年交道,最是守本分,绝对没有修炼‘飞头煞’,如今在贵派手上冤死,众教友群情激愤,定要纪堂主偿命呢。”
纪天久见她带来的人都眼含精光,气度枭悍,个个是硬爪子,料到今日不能善罢,索性同她针锋相对:“薛掌堂说话未免太偏颇,数月来青城县频现吸髓命案,鄙人探查许久,确系‘飞头煞’所为。就算那位郭师傅的死属于误杀,但贵教纵容教徒修炼邪功,荼毒人命在先,却也不能全怨我们。真要计较,鄙派现下还有十几名弟子身中贵教蛊毒,躺在床上性命垂危,这笔账又该如何?”
双方各有伤亡,按照江湖规矩已算扯平了,但诸天教今日却另有话说。薛莲从腰间的布兜里掏出一叠黄麻布,离座前趋道:“我这里有张图纸,请纪堂主过目。”
诸天教蛊毒厉害,在这杀机四伏的情况下,谁都不敢掉以轻心。薛莲见纪天久迟迟不肯接她的图纸,知他戒心重,便亲自将图纸摊在大厅中央的地板上。神农堂的人定睛一看,这是张炭笔画的青城县地图,上面用朱砂打了无数小圈,又用石绿在每个圈上勾出直线,十几条直线最后交汇到一个方位,竟是神农庄。
纪天久警敕:“薛掌堂,你这是何意?”
薛莲笑道:“纪堂主还没看明白?这图上的小红圈代表那些被吸髓的死者遇害时的位置,‘飞头煞’顾名思义就是能使修炼者身首分离,修习需经九个阶段,每阶段一百天。期间每隔十日的子时,练功者运功使头颅离身飞行,外出猎杀活人吸取脑髓。刚开始的几个阶段功力不高,人头飞不出多远,假如不能在两个时辰内返回,就会被煞气反噬而死,是以只能在近处寻找猎物。从这图上看,这个练功者明显刚开始修炼飞头煞,所以总在青城县以内作案,有意思的是,犯案地点都围绕着神农庄,这又说明什么呢?”
弦外之音再明显不过,等于在公然指控那修炼飞头煞的凶手就藏匿在神农庄内。
她这样倒打一耙,神农堂哗然齐怒,纪天久正颜厉色驳斥:“薛掌堂勿要含血喷人,飞头煞是你们诸天教的邪功,与我神农堂何干?”
薛莲也凛肃宣话:“本教自古规矩森严,飞头煞等邪功都是明文禁止修炼的,违禁偷学者,无论是谁都会被投入法坛,受那万蛊噬身的极刑。如今我们蓝教主也已知悉青城县出现飞头煞一事,传令我等严加追查,以目前搜集到的线索推断,那练功者极可能藏在贵庄内,这张图就是直接证据。纪堂主若有疑惑,可再派人核查,看我是不是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