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凤虚凰 上(36)
赵霁看看唐辛夷,说:“我见他那天,他在糖心的住处喝酒,发酒疯说要杀了卢氏,后来我送他出庄,路上他也一直反反复复念叨这些话,骂一会儿卢氏,又骂一会儿唐堡主,除了这两个,再没提过别的人。”
唐辛夷也说:“丁叔叔那天喝了很多酒,离开时醉醺醺的,可他为人谨慎,即使喝醉了也不会随便对外吐露隐衷,小霁初次同他见面,丁叔叔应该不会对他说什么。”
他话没说完苗素已捕到破绽,冷笑:“刺杀堡主夫人还不算机要大事?他能当着初次见面的小毛孩说这话,不是很可疑吗?”
唐辛夷和赵霁面面相觑,都被彼此眼中的惊异击中,又听苗素追问:“赵公子,你再想想,当日你送丁阳离去时可曾发生过奇怪的事?”
赵霁慌错地理了理头绪,将那晚的回忆一股脑翻出来晾晒,还真挑出一件扎眼的异事。
“那晚我扶着他走在山路上,险些跌了一跤,忙乱中一把抓住他的肚子,当时他好像很生气,猛地将我推开,又吩咐我去溪边洗手。我怕黑,没敢过去,骗他说已经洗过了。等回到客房,发现右手沾了满满一层油墨,还把商荣的衣服弄脏了。”
商荣的注意力也被挑高,接话道:“没错,他那晚沾了满手油墨,还特别难洗。我专门找了神农堂的人验看,据说那是种特制的染料,颜色经久不褪,只是怕油,沾了热汗就会褪色。”
苗素眼前一亮,分开密密茫茫的茂草荒丛,找到了狐狸的巢穴。
“那丁阳的肚子上有什么奇怪的标记么?”
赵霁看着唐辛夷说:“他肚子上有一块特别大的黑色胎记,是椭圆形的,有山东大枣那么大,横在肚脐上方。”
“你是怎么看到的?”
“他那天只穿着一领布褂,敞着前襟,一眼就能瞧见。”
苗素又问唐辛夷:“那丁阳平时是不是也爱这么穿衣服?唐门的人是不是都见过他那块胎记?”
她连番的发问有如无名毒、药,已使唐辛夷心寒肉跳,颤声质问:“你问这些是什么意思?”
“你只说是不是?”
“……是,可这跟我爹的死有什么关系?”
“哼,关系大了。”
苗素双眼精光曝射,已抓住破案的脉络,她本该将情况通报长辈,那便万无一失,可这四平八稳的做法不符合她我行我素的作风,所以她断然选择了一步险棋,对商荣说:“荣哥哥,我大概知道谁是杀害唐堡主的主谋了,此刻便去找证据,你肯不肯帮我?”
三人争相围拢过来,唐辛夷反应最急迫:“你真能抓到凶手?快带我去!”
苗素笑道:“这事在你有点难办,你不阻碍我们就算好了。”
唐辛夷五脏如焚:“只要能为我爹报仇,我愿意豁出这条命,你说吧,不管什么我都答应你。”
“一言为定,不许反悔?”
“快说!”
唐辛夷几乎忍不住去掐她的脖子,苗素确定他为父报仇的决心已压倒一切,浮出一抹云朵般的轻快笑容。
“我要去乱葬岗,挖开丁阳的墓穴,开棺验尸。”
唐辛夷脸上的焦灼被生生撕掉,怒气像退潮后的礁石嶙峋突显,扬手要抽她耳光。
商荣抓住他的手腕劝止:“先别发火,苗小姐这么做必有她的用意,何不先听她解释?”
唐辛夷勉力吞下怒火,咬牙质诘:“死丫头,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苗素诮笑:“早说你会妨碍我们查案,果然被我言中了,自己刚刚发过的誓,不会一眨眼就忘了吧?”
赵霁看不惯她拐弯抹角损人,埋怨道:“丁阳是糖心最敬爱的长辈,救过他的命,还一直照顾保护他,你不说明原委就要去掘他的墓,我是糖心也会跟你急。”
苗素这几天看赵霁一面跟她争抢商荣,一面又时时维护唐辛夷,两边不放松,两个都想要,也气他贪心,当下借机挖苦:“赵公子,你到底是哪边的人啊?既然跟唐小公子这么要好,为什么还要粘着荣哥哥?劝你知足点,只得一头就够了,别老虎吃天蛇吞象,看着星星想月亮!”
赵霁又羞又气,脸红筋涨,冲到她跟前大骂:“死丫头,你才应该规矩点,女孩儿家成天跟男人混在一处,将来哪个男人娶了你就是家门不幸!”
商荣见他又露出小流氓德行,揪住背心拎到一旁,黑脸训斥道:“我们在讲正事,你少来泼皮骂街!”
赵霁气急败坏跺脚:“你怎么每次都偏向这丫头?偶尔也该帮我一次啊!”
商荣正色道:“苗小姐是女孩子,自古好男不跟女斗,你连这点道理都不懂,算什么男人?”
赵霁七窍冒烟,却无言反驳,只见苗素得意娇笑:“还是荣哥哥懂事理,今天若不是你在场,我绝不会同他们多话。”
商荣无意帮她吵架,好言劝导:“苗小姐,情势紧急,请先向我们说明情况好么?为什么要去丁阳的墓地验尸?”
苗素瞅着唐辛夷冷笑:“我怕我说出来唐公子也不相信。”
商荣开解:“这你大可以放心,只要你说得在理,就算他不信,我也会帮你。”
唐辛夷见他公然蔑视自己,怒道:“商荣,你凭什么说这种话,龙池镇是我唐家堡的地界,轮不到你横行!”
赵霁急忙抱住他哄劝:“糖心先别气,让这丫头说说看,如果她胡说八道,我们就去找她爹告状,她爹再护短,也不能放任她去挖别人的墓。”
三人都向她催索答案,苗素便有条不紊地给出说法。
“我断定丁阳肚子上的胎记是假的,赵公子那日就是蹭到了假胎记才会沾上油墨,他怕赵公子识破这个秘密,否则不会急着催他去洗手。一般人谁会没事往自己身上做假记号呢?要解释的话原因只有一个,他需要用这个假记号混淆视听,刚才唐小公子说丁阳常常裸露腹部,使得唐门人人都知道他肚皮上有这么一块胎记,这点更证实了我的推测,他是故意让人知道这块胎记,以此作为自己的标记,即使突然横死,尸体面目全非,只要有这块胎记在,人们就会那是他。”
赵霁看唐辛夷面色惨白,像有不好的设想,大概能猜到他的心思,替他辩解道:“丁阳是个孤人,也许是怕自己死后尸体无人认领,特意为自己做个记号呢。”
苗素笑道:“一个人活着时就挖空心思为自己的尸体做标记,说明他早料到自己会死,还会死无全尸,但一个连死都不怕的孤人,会在乎有没有人认领自己的尸体吗?我想他的目的并不是为身后事打算,只是要令人们相信,肚皮上有那个胎记的尸体是他。”
在她引导下,三人都摸到了破案的关节,商荣吃惊道:“你怀疑那天死在卢氏房里的人不是丁阳?”
苗素点头:“正是,我怀疑丁阳很早以前就相中了一个和自己身高体形相似的替身,那人肚皮上有一块这样的胎记,他为了有朝一日能用此人的尸体金蝉脱壳,也在自己的肚皮上画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假胎记。那日把替身的尸体摆在杀人现场,让人们以为他已经死了。”
“那他不就是在协助卢氏撒谎?难道卢氏的帮凶是他?”
商荣的话刀斧似的劈在唐辛夷胸口,他急痛攻心,揪住对方衣襟怒吼:“你少胡说!丁叔叔和我家情谊深厚,又对卢氏恨之入骨,怎么可能与他同流合污!?”
商荣依然自抒己见:“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又不是他,哪里知道他的真实想法?就拿你爹的死来说吧,要不是苗小姐先看出破绽,后又有薛莲辨明蛊毒,人们都会被卢氏的谎言蒙蔽了,这说明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
他人的理智克制不住自身情感,丁阳是唐辛夷最尊敬信赖的长辈,他不能忍受有人质疑他的人品,盛怒下要和苗素商荣翻脸。
赵霁内心也倾向苗素的推测,此刻只差一步实践,事情就能见分晓,无谓的争执反而浪费时间,因此代替二人劝说唐辛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