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凤虚凰 上(242)
不知第几次回到清音阁前,他准备歇息一会儿,阁门已关,翻窗入户似乎不太妥当,夏夜待在户外也更凉爽舒适,于是捡了个地方坐下。这一昼夜风波连绵,吃苦受累是近日之最,身体疲乏已极,精神一放松便靠住身后的檐柱睡着了。
却说陈抟商荣跟随陆子宸来到西面的秋意轩,这里梧桐参天,流阴满园,到了秋雨梧桐叶落时想必别有意境。陆子宸安顿好陈抟,到隔壁对商荣说:“尊师好像很困乏,我已吩咐人服侍他洗浴安寝,待会儿下人送洗澡水来,商少侠也顺便洗洗吧。”
商荣说:“不用麻烦了,我这人胡打海摔惯了,待会儿去门外的池塘洗就可以了。”
“哈哈,那怎么行,被师父知道会说我们慢待客人的。”
陆子宸很自然地找了把椅子坐下,似乎打算待在这里聊聊天。商荣想这人长于交际,大概是见他心情不好,想陪着说话解闷,心下先存几分谢意。
陆子宸东拉西扯谈了些不要紧的话题,中途掏出一个织锦荷包,从里面拿出一片褐色的树皮似的玩意儿塞进嘴里,有滋有味嚼着。
商荣好奇问是什么,听说是槟榔,笑道:“嚼槟榔是岭南一带的习俗,听陆先生的口音是河南人士,想不到也有此好。”
陆子宸嘴巴稍作停顿,笑容也略有踉跄,随后拍拍荷包说:“都是读书时跟一位朋友学来的,这东西能提神醒脑,嚼多了还容易上瘾,想戒也戒不掉啊。”
商荣经由他的动作注意到那装槟榔的荷包,他对服侍穿戴不上心,但那荷包的材质实在太漂亮,莹华绚丽,灿若霓霞,又仿佛紫云里透出的阳光,他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织物,不禁再次动问。
陆子宸说:“这是鲛?,前朝李商隐有诗云‘龙竹裁轻策,鲛绡熨下裳’,说的就是此物。”
商荣也听过鲛人织绡的传说,问陆子宸是否真有其事。陆子宸笑言做这荷包的鲛?是南海特产,一匹值得十两黄金,却是凡人制造,至于真正鲛人纺织的纱绡是什么样的,他也不知道。
他一边说一边看似随意地将荷包揣入怀中,就势切换话题。
“商少侠,令徒赵少侠是不是练过避毒奇功?谷外那片梅林花香有毒,常人若不服解毒、药物,闻多了香气就会疯癫致死,可赵少侠今日不服解药便直接入谷,一路走来浑若无事,着实令人吃惊。”
商荣说:“两年前他偶然获得已故神农堂堂主纪天久的避毒功力,从此百毒不侵,你就是拿砒、霜鸩酒给他当饭吃也药不死他。”
陆子宸拍案称奇,又问:“这避毒功连蛊毒也不怕么?”
商荣摇头:“此功防毒不防蛊,遇到蛊术是不中用的。”
“那就怪了。”
“什么?”
“今日我亲见蓝教主对令徒连续施蛊数次,都只是当时有效,过了一会儿赵少侠又跟没事人一样了。蓝教主就是因为制不住他,一时急怒才召唤群蛇围攻他。若这避毒功不能防蛊,难道赵少侠又在别处学了什么厉害的功夫,能化解蛊毒?”
陆子宸的见闻令商荣惊奇,打量赵霁是不是又有奇遇,准备明天见面后仔细问问。进而又想他此刻落在蓝奉蝶手中,大概又受了不少凌虐,心疼焦急,忍不住恳求陆子宸领自己去蓝奉蝶的住处找人。
陆子宸这个精明人当然不愿?浑水,连忙劝阻道:“眼下你们两方都在气头上,热油对爆炭,遇见了就要起火,到时关系闹得更僵,救不了人不说,还会令尊师多余苦恼,不如先静一静,待事态冷却再心平气和地交涉。家师也会设法调停,尽力替你们化解干戈。”
他全程站在对方的立场考虑,显得诚意满满,商荣不好为难主人,说服自己继续忍耐。
这时矮奴们送来浴汤,陆子宸趁便告辞,临走前叮嘱:“家师有个规矩,子时前这庄园里必须全部熄灯,商少侠洗漱完毕还请早点安歇。”
商荣客随主便,洗完澡去隔壁向陈抟请了晚安便回房躺下。心里牵牵连连,如何睡得着?听窗外子规啼月,凉风习习,辗转若干回已到了半夜,就在他神烦气躁,双眼紧闭捕捉瞌睡虫时,窗外的风声起了微乎其微的变化。
有人!
习武者能听风辨雨,像老练的野兽准确捕捉自然界每一点细微异动。商荣的耳功已有相当火候,立刻听出来人正由窗户潜入,他不慌不忙悄然按住枕下的剑柄,见机而动。
月光将那人的影子清晰投射到蚊帐上,看身形是个云鬓高耸的女人,影子反映出她此刻的动作,只见她缓缓松开发髻,解下腰带,长衫顺势滑落,露出玲珑浮凸的身体曲线。
一股醉人花香扑鼻而来,商荣惊骇翻身,那半裸的女人已钻进他怀里,微凉的肌肤涂满香脂,滑不留手,趁势伸臂勾住他的脖子。
商荣大窘,用力推开女人,借着月光看清了对方面貌,万分骇异地叫出她的名字。
“贺兰姐姐!”
贺兰雪不惊不诧倚在他膝上,嫣然媚笑道:“奴家怕商少侠夜间寂寞,特地前来陪伴,还望少侠别辜负奴家这番美意。”
商荣大风大浪都经过,可投怀送抱的艳遇尚属首次。他受师门教导,将洁身自好奉为准绳,于情、事上青涩晚熟,遇着贺兰雪这等艳若猛虎的女人只感到羞愤鄙视。躲过她不安分的双手,掀开被子赤脚跳到屋中央,正色道:“贺兰姐姐莫把在下当成轻薄之徒,还请自重!”
贺兰雪玉体横陈,支着下颐笑谑:“想不到你还是个小君子,放心吧,这是也是我师父的安排,你不接受款待,他还会责罚我呢。”
商荣难以置信:“世上怎会有这种怪事!你不要胡说!”
贺兰雪容色转冷,凝霜轻哼道:“不是师父的命令,我怎会来俯就你这种乳臭未干的小后生?一看你就是未经人事的愣头青,让姐姐来教教你怎么取悦女人,包你往后受用无穷。”
她说到后半句媚态复生,仿佛变色的毒花,柔嫩的枝蔓攀附到商荣肩头,往下摸索他的裤裆。
商荣觉得这是不可忍受的侮辱,抓住她的手腕狠狠一拧,贺兰雪也会武功,见他使出擒拿手,本能地还手拆招,她那点手段在商荣看来都是花拳绣腿,不愿殴打女人,抓起她落在床铺上的纱衣将其双手反绑,提举扔向窗外,随后反手关上窗户。
还算那女人知趣,未再返回纠缠,此事过后商荣更无睡意,气闷闷在椅上坐了一夜,寻思贺兰雪那番话,对江鹏飞再无半分好感,欲待天明后找他理论。可仔细一想这种事口空无凭,自己手上没留证据,说不定还会被倒打一耙诬陷成无中生有,闹起来丢的仍是自家的脸。
还是暂忍一口气吧,明天私下禀明师父,今早离开这污秽地。
他那边郁怒枯坐,清音阁下赵霁也被一阵微弱声响吵醒,那是一个女人的婉转娇啼,他记得儿时在家中撞见奴仆偷情也曾听到类似动静,就是俗语说的“叫、春”。
大山深院,月黑风高,这香艳的呻吟恰似夜下穿梭的鬼魂,诡异骇人。他使劲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侧耳分辨,声音分明是从身后的柱子里发出的。
一根粗不过一围的檐柱里怎会有人声?
他耳朵贴上柱身,那声音顿时清晰了一倍,好似隔壁偷听的效果。再伸手一敲,响声铿锵,这柱子竟是金属铸造焊接而成,内部还是空心的。
有了新奇发现,他马上绕着清音阁挨个检查檐柱,大楼基座共有七根柱子,根根用金属打造,无一例外都是空心。
赵霁直觉这样的设计必有用意,对这清音阁的人和事多了几分好奇,猜测苗素或许知道一些内、幕,回头得想办法从她那儿套些情报。
他一觉醒来精神饱满,准备继续寻找同伴,这次行动不再急迫,心想反正天快亮了,剩下这一个多时辰只当碰运气。
他步履松弛地走入一片树林,头上枝叶若盖,漏下满地银屑,几处蟋蟀碎声,花底莺语,将夜烘托得清幽旷远,行走其间浑然忘我。
忽然,顶上树丫躁动,一股怪风袭到,他抬头觑见一道红影闪逝,接着云屯雾集,天地掉进黑布口袋,眼睛成了空摆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