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凤虚凰 上(176)
商荣方才那招已将真气激发到顶点,有如崩流怒涛,沛莫能敌,王继恩身子刚一挨拢,整个人都被罡气弹飞,昏头昏脑落下深渊。
身似蜉蝣,风割浪卷,浑身撕裂般疼痛,陨身糜骨的一刻就在瞬息间。
忽然,一股柔和的劲道托住了他,压迫耳膜的风啸顿时转缓,商荣用内力抵消掉大部分足以令他受伤的冲力,抱住他落到平整的岩石上。
云翳如鸟羽凋零,露出皎洁月华。
“放开我!”
王继恩挣出商荣臂弯,还想趁势扇他耳光,被他仰头避过。
“王师弟,你发脾气我能理解,但这么没分寸地闹腾就太过分了。”
商荣出指点住他的气舍穴,以免他再做出过激举动。
王继恩恨满胸臆,泪光点点中藏着数不清刀枪剑戟。
“你背地里败坏赵师侄对我的印象,反怨我闹腾?”
商荣辩解:“是他先问我你的事,我才随口说了几句,而且我说的都是实话,并没有胡乱编排。”
王继恩眼睛几乎瞪出血来,商荣反思自己是不是太生硬了点,让步道:“好吧,是我不对,没考虑你的感受。但那件事很多人都知道,迟早会被赵霁打听出来。再说了,他就算知道了也不敢笑话你。”
“住口!你懂什么!你懂什么!”
王继恩嘶声吼叫,他声带薄,嗓音清,相识至今,商荣只听过他细声细气讲话,立刻被这厉如枭鸟的声气惊呆了。
“我知道你们都瞧不起我,把我当成废人怜悯嘲笑,只有赵师侄不一样,他是唯一一个用正常眼光看我的人,你却偏偏把我的缺陷暴露给他看,想让他加入你们的行伍,一起轻视我吗!”
这些思想直如利箭刺着王继恩脆弱的心灵,哭不出,笑不出,心脏暴跳,面色变异。
商荣真没想到几句闲话会对他造成如此大的伤害,口齿好像锈住了,半晌吭不出声。倘若他在待人接物上能有赵霁一半圆滑,做小伏低,多赔几句软话兴许就能哄过去,可惜生来没那种天赋,加上刚强自傲,要他哄人,除非铁树开花。
“你硬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如果打了一架还不能消气,我可以帮你把赵霁找来,你揍他一顿大概能解恨。”
他认为事端是赵霁挑起的,这小子理应负一部分责任。
王继恩却会错了意,以为他在炫耀对赵霁的掌控权,心中鸩毒越煎越浓,不自量力地运功解穴,打通经络后喷出数口鲜血。
“王师弟!”
“别碰我!”
王继恩躲避商荣的扶持就像躲避令他痛不欲生的自卑和耻辱,扬身窜入阴翳的林木中。
商荣心里一阵波澜涌动,不安像潮气浸润,这时的不安只因愧疚,他不怕王继恩报复,觉得那柔柔懦懦的师弟干不出什么名堂,说白了他的确从内心里轻视这个可能成为敌人的人。
轻敌的后果有多惨烈,不久的将来就会验证。
第80章 乐魔之试剑
漱玉崖,杂花乱树,雀啭旖旎。飞瀑如练,系在峰峦颈间,泉水叮咚,恍若天籁。
赵霁坐在一块浓阴覆盖的岩石旁,初夏蚊虫滋生,不一会儿手脚就被叮出十几个大大小小的红疙瘩,他一怒下运起炽天诀,放射出三丈炎气,蚊蝇蚂蟥横死无数,地上杂草也焦脆了。可过不多久,那些嗜血的小恶魔仍前赴后继扑上来,欲保安宁,最好的方法是离开这阴湿之地,他起身张望,见附近没有更好的藏身所,叹了口气,重新坐下。
他要在这里等一个人。
商荣和王继恩闹翻已有月余,惯会挑刺的他把邪火撒到赵霁身上,怨他没事瞎打听,害自己背黑锅。
赵霁固然窝火,想到同门失和有害无益,数次去找王继恩道歉。怎奈这人有心躲避,不是找不着人,就是有外人在场,赵霁知他每月初三至初八都会到漱玉崖采药,这天便早早在崖上等候,为此甘做蚊虫的口粮。
卯时将尽,兽径上终于闪出那背着竹篓的清癯身影,赵霁防他避逃,等他走到近处才出其不意跳出去,笑呵呵行了个礼。
“王师叔好。”
王继恩忽如兔惊,后退两步,两颊绯红,扭头朝回疾走。
赵霁抢先堵住去路,赔笑道:“王师叔,你干嘛不理我呀,我等你等得好辛苦,手脚都被那些死蚊子死蚂蟥咬肿了。”
他亮出血痕斑斑的双臂搏同情,王继恩的心一触即软,连忙掏出药盒,挖了些消肿止痒的膏药,替他细细涂抹伤口,中途二人目光不期而遇,这腼腆的小师叔羞赧更甚,耳垂红成了珊瑚珠子。
“好了,腿上的我自己擦。”
赵霁笑着拿过药盒弯腰涂药,一埋头,王继恩又像摆脱陷阱的鸟儿急欲高飞。他慌忙抓住他的右手腕,急嚷:“王师叔,你别走啊!”
王继恩扭头不睬,周围鸟鸣、猿啼、虫吟、泉笑,连风都哼着轻快的歌,天上地下,好像只他一个不会出声。
赵霁最擅哄人,一张甜嘴能开花,无论是暴躁的商荣还是娇憨的唐辛夷都受用,初次在温软内向的王师叔身上试验,想来也会无往不利。
他慢慢移动脚步,转到王继恩跟前,柔声说:“王师叔,你还在生我和师父的气吗?其实我老早就想跟你认错了,可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王继恩嘴唇动了动,几不可见的缝隙间钻出一句细若蚊蚋的话语。
“我没生你的气。”
这话含义明确,只恼商荣不恼他。
赵霁百样精明,于此事上却麻痹大意,没体察出他的用心,原想救过补阙,结果所作所为都成了火上浇油。
“您也别生我师父的气,那天他和你谈完回家,狠狠教训了我一顿,差点把我两只耳朵抽聋了去。”
他本意是体现商荣刚正严明不护短,谁知竟激得王继恩变脸嗔怪:“他凭什么打你?”
赵霁见他神情不对,方意识到自己言辞不当,忙说:“师父是替你出气啊,都怪我多嘴,胡乱打听长辈的事,害你们产生误会,正该挨罚。”
王继恩可不这么想,反倒认为商荣自恃身份,任意拿赵霁撒气,新怨叠旧恨,眉宇间拧出深深的沟壑。
赵霁还以为他在怪自己旧事重提,赶紧卖力赔不是。
“王师叔,我已经知错了,以后一定管住嘴,谨言慎行。不过……也请你别多心,我绝没有轻视你的想法,还和以前一样喜欢你敬重你。老实说,从我拜入山门的那天起,我就把你当成自己的亲人,牙齿和舌头还有打架的时候,那一家人也不能轻易伤了和气不是?求你原谅我一回,好不好?”
王继恩压根没怨过他,听他这么柔声下气地哄慰,又心酸又欢喜,怕当着他的面落泪,连忙瞥过脸去,右手缓缓从他掌心抽离。
手上的细茧擦过赵霁手指,提醒他出示精心备好的礼物。
“王师叔,前天我下山买粮食,见镇上的香粉店有卖这个的,就给你捎了一盒。”
他拿出一个彩瓷的小匣子,匣身呈贝壳状,线条圆润,里面装着墨绿色的晶莹药膏,闻着清香扑鼻,看来是很珍贵的香脂。
“这叫‘七香嫩肤霜’,是用牵牛、白芷、甘松、藿香、檀香、玫瑰、田七和阿胶珠混合珍珠粉制成的,能清除手脚上的粗皮老茧。你常年料理观里的炊事,双手总在水里浸着,年纪轻轻就生出这么多茧子,该好好保养保养。”
王继恩下意识背起双手,他头脸身子都洁白细嫩,唯独双手丑得要命,干瘦粗黑,比伐木老翁还显苍老,平时自己都懒得多看一眼,想不到能得赵霁关怀。
惊喜恰似饱灌苦药后的一颗糖,熨平愁眉,他赧然解颐道:“这东西是妇道人家用的,你让我用,是想让人笑话我?”
他开起玩笑赵霁便放心了,跟着凑趣:“没有的事,外面多的是涂脂抹粉的公子哥,用点润肤霜怎么了?我师父怕麻烦,习性粗糙,不然我早给他买了。”
言多必失,惹得王继恩翻然作色:“原来你师父看不上的东西才给我,真是多谢你这份好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