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凤虚凰 上(110)
“商荣!”
中剑的人无知无觉,握剑者失声惨呼。
赵霁觉得这一剑正插在自己心窝里,生生剜掉了一块肉,第一念头就是拔出宝剑为他止血疗伤。
他的动作又慢了一步,商荣受伤后毫不停顿,猛然朝前挺进,长剑穿透肩膀,杀灭他们之间的距离,一双铁钳般的手牢牢卡住赵霁的脖子,登时扼断他的呼吸。
挣扎无效,痛苦的表情和哀求的眼神对方也视而不见,要活命,他只能将宝剑划向商荣的胸腔,劈开心脏,一命换一命。
没有多余的时间犹豫,他甚至来不及问自己该怎么办便做出选择。
手心脱离剑柄,撤去周身力道,任凭凶手将自己献给死神。
你救过我那么多次,这条命只当还给你吧。
可惜,最后没能再看一眼你的笑脸。
你不知道,你笑起来有多好看……
商荣全部力气都压在赵霁身上,赵霁一撤力,二人的身体失去支撑,一起跌入沼泽,污水在翻出几个气泡后归于平静。
一双奸笑的眼睛一直在幻象后欣赏这幕惨相,并从中启发了新的恶念。
冰雪盖地,漫漫无际,黑沉沉的天幕直压头顶,倾倒一筐筐巴掌大的雪片,寒风一卷,但见万顷银涛狂飞乱涌,视线只能延伸到数尺之外。
商荣已放弃寻找出路,落入幻境后,他最大的感触是惊异。
雪天旷野,寒风割面,身处其中,一些新鲜的感觉仿佛顶开岩石的植物勃然萌芽,长出无助的枝桠、恐慌的叶片。
明明经历过比这险恶得多的环境,为什么会害怕,紧握劚玉如泥的宝剑,却像个柔筋脆骨的婴儿。
婴儿?
奇特的感应撞击心扉,他的身体还保留着记忆形成以前接收的讯息,出生之日的险况一直烙印在意识深处,能够感知,无法解析。
他以为这也是惑心术作祟,仗剑四顾,用愤怒的叫喊抗击风雪。
“羊胜,有种堂堂正正出来较量,躲躲藏藏算什么本事!”
三声喊罢,挑战收到回应,脚底乍然钻出一道喷泉似的金光,也是一把吹毛利刃。
商荣敏捷跳闪,来人的身影披霜被雪,却是他十分熟悉的。
“赵霁?”
“商荣。”
少年柔和的脸上挂着陌生的冷笑,像往润滑的羊脂玉上硬嵌了一块生铁,接着施放冷酷犷狠的杀招。
“你中了惑心术?!”
商荣跳跃闪避,但赵霁表情自然,明显有别于于那些傀儡。
“你看我像被、操控的样子吗?羊胜只是解放了我的内心,让我能够尽情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你想做什么?”
“杀了你!”
赵霁放肆狂笑,新生的杀气好似刚成熟的烈酒,辛辣尖锐,那擅于调侃、抬杠、撒娇,说俏皮话的柔软双唇里吐出了刀片般的怨毒。
“被你打骂羞辱,当成狗来使唤,这些年我早受够了,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出剑狂躁,不让对方有生路,也不给自己留余地,商荣尽力躲避,疑惑像雪花密舞。
这小子的行动真的发自本心?
回忆相处的情景,自己好像确实做过很多过分的事,记不清打了他多少耳光,骂过多少难听的话,日久天长,谁都有可能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
此刻才将心比心,为时已晚。看赵霁这架势也是至死方休,商荣又气愤又懊悔,宛如站在车轮上的蚂蚁,不知该左还是该右,而犹豫不决的下场就是粉身碎骨。
“臭小子!你给我醒醒!”
“哈哈,你再废话也没用,我现在清醒得很!”
“你就这么恨我!?”
“正是!”
为突显恨意,赵霁狠招叠出,道道金光接连擦过商荣的身体,削破衣衫,割断发丝。
急功近利的打法反而让商荣找到疑点,那就是灵犀剑流溢的剑光。
相思、灵犀双剑与持剑者心灵相通,若二人互为仇雠,剑芒便会黯淡失辉。
他这么恨我,宝剑怎会继续放光?
商荣脸上掠过雪浪,手腕急转,毫不留情地一剑穿胸,将赵霁钉死在雪地上。拔剑时,伤口飞出万千黑色血珠,纷纷扬扬向天空飘舞,随后扩散成燃烧的火焰,千里冰原全化乌有。
幻境破灭,商荣回到院子里,跟前仰躺的尸体是一名诸天教教徒,手里握着的只是一把寻常利剑。
他扭头看见穆天池和唐海月倒伏在不远处,忙上前查看,二人一个浑身火热,一个遍体冰凉,所幸都还有气。
看来他们已被惑心术所害,赵霁又到哪里去了?
他跑出院子寻找,在院墙外的荷塘边找到打斗的痕迹,拨开一丛丛肥大的荷叶,便看到已经昏死的少年,他半截身体埋在淤泥里,只颈部以上露出水面,脖子上绕着一圈青紫的掐痕。
商荣急忙拖他上岸,发现他身边还有一个人,那人头上脚下埋在水里,拖上来一看,早已断气,左肩插着灵犀剑,必是与赵霁打斗时双双落水的。
“臭小子,命真大。”
商荣骂骂咧咧拍打赵霁脸庞,焦急拌炒欣喜,手脚竟有些哆嗦,背后冷不防钻出毛骨悚然的声音。
“你的命也很大。”
羊胜!
商荣正要回头,一双手掌紧紧握住他的脑袋,赵霁已经醒了。
“别,别看他的眼睛……”
吃力的警告总算及时传递出去,少年转眼又陷昏迷,商荣在这短暂的瞬息里采取措施,抱着他跳入荷塘,借荷叶隐蔽。
脚步声向塘边靠拢,狡诈的敌人借他的原话施行激将。
“你不是说要堂堂正正与我决斗?为什么临阵退缩呢?”
商荣以他的步伐判定此人不会武功,只要破解惑心术,别的不足为虑,先拖延一阵思索对策。
“我想先问你几件事。”
“没问题,我向来对将死之人坦诚,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
“你是不灭宗的人?”
“是。”
“惑心术是赤云法师教你的?”
“没错。”
“这邪术莫不是传说中的《八荒妖典》?”
“哈哈哈,你这孩子真是聪明过人,看一知十,可惜寿元不够长。”
“你为什么痛恨佛教?”
“误会误会,我本人对此无所谓,但我们老法师很讨厌和尚。”
“他自己不就是和尚出身,为何忘本?”
“哼,这点他不说,我也不敢问。”
“为什么杀那些难民?”
“那些废物活着于世无益,自身也多受煎熬,不如杀了做粮食,还可物尽其用。”
没料到他会如此轻松地回答这个问题,商荣业火填膺。
“你丧尽天良,居然没有半点愧疚!”
羊胜的笑声集合了古往今来所有嘲讽,无比扎心刺耳。
“天生万物以养人,你偏袒佛教,该知道他们信奉众生平等,既然如此,人当然可以和鸡鸭牛羊一起充当食物。”
“他们和你一样会说话会喊痛,怎么能和牲口归类,况且即便是牲口也不该用那样残忍的方式虐杀!”
“哼,你真是稚气未脱呀,怎么能把我和那些废物混为一谈?我有钱有势,他们一无所有,动物弱肉强食,人间成王败寇。强者执掌乾坤,弱者任人宰割,这是亘古不变的定律,也是真正的天道。”
“天道好生,不会滥杀无辜!”
“哈哈哈,那些人谈何无辜?不过是群好逸恶劳,软弱无能的废物。
你以为放到太平年月他们就能安居乐业?不,他们照样不思进取,穷困潦倒,顶多比现在过得稍好一点。战乱给了他们不劳而获的借口,所谓流亡就是利用他人的同情心骗吃骗喝,仗着弱者的身份理所当然享受他人供养。若非如此,怎会自动投入我的养济院?
你以为他们一点不知道农庄的传言?一点不害怕?呵呵,他们其实早有不祥的预感,但依然心存侥幸得过且过,像一群混吃等死的猪,不断送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