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凤虚凰 上(31)
她抬起左手,预备抽他几耳光,商荣赶在唐辛夷之前扣住她的手腕,笑劝:“这小子死猪不怕滚水烫,挨再多打也不会长记性,苗小姐何必理他?”
前日唐门到神农堂报丧,商荣为了赵霁与唐家人正面冲突,苗素在那时就看出他处处袒护赵霁,此刻也必会出手保驾,若闹将起来于自己没半点好处,还不如趁机卖他个人情,便爽快松手,笑嘻嘻说:“既是荣哥哥求情,我就再饶他一回。”
赵霁被她推出一个大大的趔趄,羞怒下还想还手,唐辛夷赶忙按住,叼着他的耳朵低劝:“你不是这丫头的对手,就让她和商荣亲热去吧,正好替咱们解除累赘。”
赵霁的心思跟他两样,觉得苗素是个窥视自家财物的小偷,必须严加提防,首先要做的就是阻止商荣和她接触,当下忍痛吼叫:“商荣,你不是嫌我们磨蹭吗?怎么自己还站在这儿说闲话,快跟我们去扫墓啊!”
他这一吼没达成目的,反而给了苗素粘人的机会,非要跟他们同路,商荣是无所谓,唐辛夷又不便得罪她,这么一来赵霁的反对就成了大海投石,翻不起一朵小水花,眼睁睁看着那丫头与商荣并肩而行,心情就像焦油点灯,燃阴火冒浓烟,听苗素叽叽呱呱缠着商荣说话,真想捡一团泥巴堵住她的嘴。
祭扫完毕,已过了午时,他们怕家里人发现,马不停蹄地往回赶。其时骄阳似火,疯狂压榨一切事物的水分,嗓子眼和干涸的地面一道慢慢开裂,急需清水滋润。
离开乱葬岗一里多地,眼前出现一片梧桐树林搭建的浓荫,林间有座小茶铺,七星灶,黄铜壶,蓝色的旗幡活泼招展,犹如灵动的水波,提前送来一抹清凉。
四人进店买了几碗茶水,甘香的野菊花配上清凉的薄荷和决明子,解渴又解暑,好像一把温柔的木梳,梳开烦躁,头顶的树枝也像仗义的壮士,展臂伫立,为他们挡下太阳的毒手,四个人坐在树下,又买了些炒蚕豆、炒花生做零嘴,有吃有喝,舒服惬意,都变成贪凉的小鸟,懒得动弹。
受酷热驱赶的旅客正络绎不绝来到这座茶铺,赵霁喝到第二碗茶时,远处走来一群破衣烂衫的男女,这些人或表情僵木或流涎傻笑,形态佝偻猥琐,迥异常人,在他们衬托下,走在队伍前列的两名衣着整洁,相貌堂皇的青年就像柴垛里的青苗般醒目,赵霁看到他们,不由自主伸手拉扯商荣的衣袖,商荣在他示意下望过去,也就此定住双眼。
“商贤弟,赵公子,你们怎么在这里?”
上官遥也已发现他们,春风满面地进前打招呼,赵霁避蛇似的闪到商荣身后,商荣因为飞头煞一事,对上官遥甚为疑惮,直到莫松走来问好,才稍微舒展眉目,客气道:“我们刚陪唐公子扫墓回来,在这儿喝茶歇脚,莫大哥,你们是出来办事的吗?”
他的视线不停在那群怪人身上粘连,莫松主动说明:“这些人都是从北方逃难来的,有的在战乱中失去亲人,因悲痛恐惧精神错乱,有的天生智残,被家人抛弃,师父见他们可怜,日前在虹溪边建了一座养济院,专门收容这类流民,我和上官师弟正要领这批人前去安置。”
商荣听后盛赞一番,要请他们喝茶。
莫松说:“你还是小孩子,手边能有多少钱,正该我们请你才是。”
他为难民们买了茶水点心,又替四个孩子付了茶钱,商荣知他最是慷慨仁厚,也不推辞,替唐辛夷和苗素道了谢。
一行人围桌喝茶,少不了聊天寒暄,上官遥似乎对唐门近日发生的巨变很感兴趣,频频向唐辛夷打听。他的热心就是包裹棉花的毒针,不明底细的人觉察不到,商荣和赵霁却时刻警惕,唐辛夷感觉赵霁在桌下悄悄踢自己的脚,似在阻止,便灵醒地用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搪塞。
上官遥知道套不出话,表面仍一团和气,对商荣等人嘘寒问暖,并且殷勤地帮众人添汤蓄水,路人见这青年美貌文雅,行事说话温情脉脉,无不眼含歆慕,赵霁看着作呕,将剩余的茶水悄悄泼到地上,踢了些泥沙盖住。
不久,双方分道扬镳,苗素仍霸住商荣身旁的位置,边走边对他说:“荣哥哥,我看那上官遥不像好人啊。”
商荣笑着夸她有眼力,问她是如何瞧出来的。
苗素说:“他虽然笑容满面,可眼神冰冷,看人时目光里没有感情,分明是个冷血之人。他那个莫师兄人倒不错,眼神温驯纯良,应该没有害人之心。不过脸僵得很奇怪,是受过伤还是中过毒?你知道吗?”
商荣每听她分析一次事理对她的钦佩就多出一分,由衷笑赞:“苗小姐,长辈们都夸你七窍玲珑心,今儿我是彻底信服了,你以后定是位女中诸葛,能成大器。”
苗素兴致勃发,站定脚跟问他:“你觉得我能干大事?可家里人都说女孩子迟早要嫁人,相夫教子才是一生职责所在,老骂我心太野呢。”
商荣身边没有女人,不了解女子所受的教育,凭本心发表见解:“男女都是人,有真才实学即可建功立业,你这么聪明机智,若荒废在家,岂不可惜?”
苗素更是心花怒放,神采飞上云端,喜滋滋说:“荣哥哥,你真是我的知己,我要是早点认识你该多好。”
商荣好笑:“我们才多大岁数,现在认识也不晚啊。”
他俩的对话好似锋利的猫爪子肆意抓挠身后赵霁的胸口,气闷下将脚边的石子踢向商荣。商荣听到声响,随手用剑鞘挡住石子,回头质问他:“你做什么?”
他变脸比翻书还快,瞬间抽走温柔和蔼,呈现给赵霁的是荒草般的烦厌。
赵霁报复心陡起,他方才在茶铺剥炒蚕豆沾了满手碳灰,还没来得及清洗,假意说:“你脸上有脏东西。”
他知道商荣爱干净,撒这个谎他一准上当。商荣果然摸着脸问他脏在哪里,他上前装模作样说:“眼皮上,额头上,脸上都有,你闭上眼睛我帮你擦。”
商荣欲向苗素求证,赵霁的爪子已按到他脸上,上下左右逐一抹遍,把手上的黑灰都过继到他脸上去了。
商荣发觉有鬼,狠狠推开赵霁,眼里的荒草已演变为荆棘,问苗素:“这小子在我脸上抹了什么东西?”
苗素看到他的大花脸,乐不可支地哈哈大笑,岔着气说:“荣哥哥你去水边照一照就知道了。”
商荣瞪视赵霁,怒塞胸臆,呼吸粗沉,眼里骤然闪过一缕野兽的杀气,看他果断拔剑,赵霁惊惶失色,心想自己不过搞了点恶作剧,他也不至于怒到动刀行凶啊。
可是商荣真的朝他挥剑了,剑气伴随唐辛夷的惊叫声贯穿赵霁耳膜,自他左肩上削落了什么东西。
“好大的蜘蛛!”
赵霁顺着苗素的眼神去向看到落于身侧地面上的死蜘蛛,那蜘蛛已被削成两截,身体仍大如鸡卵,蜷缩的触手又长又粗,布满黑色绒毛,四只眼珠黑洞洞阴森森,流泻出充满死亡气息的诅咒。
唐辛夷后怕道:“这是捕鸟蛛,这么大的个头,咬一口兴许能毒死人呢。”
赵霁明白商荣又救了他一次,气愤都被感激取代,想去道谢,商荣的注意已转移到别的方向,盯着路边的草丛警戒:“这里怎么突然出现这么多毒虫?”
赵霁未见其形,先听到的声响,只见草丛似波涛起伏,一浪接着一浪,定睛细看,不计其数的爬虫正在里面疾速穿行,都是蜈蚣、蝎子、蜘蛛之类的毒物,体型远较平常看到的硕大,一个个鳞甲斑斓,形状狰狞,沿途喷射五颜六色的毒雾,吓得其余虫蚁仓惶逃窜,枝头的鸟儿也尖叫着飞散了。
四人都不曾见过这等奇景,被惊愕钉住了双腿,唐辛夷忽然指着东面的树林说:“那边飘来一股香味,你们闻到了吗?”
赵霁用力嗅了嗅,只闻到毒虫释放的腥臭,却听商荣苗素同声应和:“是有股香味,香得好生奇怪。”
苗素说:“草丛里的毒物和这只捕鸟蛛大概是被这异香引来的,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她自来胆壮,商荣也是无所畏惧,立马结伴追踪毒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