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凤虚凰 下(181)
广德是出了名的诚实人,所持证词当属可靠,唐辛夷也知道不灭宗内部有个顶尖的暗器高手,姑且不论实情如何,只就眼下的局势看,一方面有大哥阻拦,一方面有少林寺干预,报仇的计划必须延后了。
他凝神做沉思状,然后侧身走到广济的遗体前,跪地磕了三个头,抱拳祝告:“大师,您是家兄的恩师,也是我唐家的恩人,我绝无心杀你,不慎伤了你的性命,罪无可恕,请您宽限些时日,待我了结恩怨,自会给您偿命。”
众僧多有悲怨之色,唐海月苦泪满眶地望着执迷不悟的弟弟,自恨无力渡他。
广德念声佛号,婉言开导唐辛夷:“因缘际会皆有定数,佛门弟子不以色身为真实自我,生即是死,死即是生,轮回不止,生命不息。唐盟主若能放下执念,广济也会多增一份功德,若杀身谢罪,平添因果,反而对他有害无益啊。”
他借机点化唐辛夷,可惜后者慧根浅,我执太重,非常力能够超拔,向广德鞠了一躬,命随从和唐门子弟抬起龙炮,扬长下山去了。
第202章 王朝更迭之敌对
近三个月来耶律贤度日如年,军情、内政像两把刀子交叉架在他的脖子上,睡梦中也无片刻安稳。治大国若烹小鲜,油盐酱醋要放得恰到好处,还须精准把握工艺火候,不身在其位,不知其难处。
他一方面不愿做耶律?那样昏庸无道的“睡王”,一方面不想辜负拥护者的期望,每日起早贪黑处理政务,甚至连吃饭喝水都顾不上。
早年双亲遇害的惊险遭遇使他患上弱症,体质不如常人,很快被繁重的劳作和心理压力拖垮健康,身体日渐瘦弱,时时咳喘不断,近日竟出现吐血症状。身为皇后的萧绰见势不利,主动替他分担事务,耶律贤很信任这位爱妻,也知她聪慧过人,准许她一同参与军国大事。
得她辅助,耶律贤的负担减轻了一半,日常政事都能有条不紊解决,可前线的军务仍是个难题。当初他派商荣统兵备战,不想三个月前商荣在幽州遇袭失踪,战事被迫拖延至今。朝堂上不断传来质疑声,问耶律贤这仗打是不打?
耶律贤本意是立军功树威信,进而压制反对他的宗亲贵族,目下主帅失踪,又没有适当的替代人选,不可贸然出兵。而周国已在边境驻扎了十万军士,枕戈待旦准备应战,国君郭荣亦亲往前线督军。辽军已失去最佳战机,硬碰硬的打法能有几分胜算?
不少大臣主张罢兵,耶律贤与亲信商议后,认为这建议很不可取。调兵备战已消耗了大量钱粮,无功而返,他这个皇帝必被骂成胆小懦夫,威信扫地,届时宗亲们更有了指责的理由,设若借机反叛,将他拖下皇位,等待他的将是与父母相同的悲惨结局。
三月十七这天,事情突然有了转机,商荣出现在宫门外,请求召见。
耶律贤大喜,亲自赶到大顺门外将他迎至朝阳殿,赵霁以徒弟的身份跟随商荣入宫,受到辽帝盛情接待。
商荣听耶律贤倾诉别后忧苦,不禁羞愧难受,请求:“皇上,微臣有要事禀报。”
耶律贤以为他要与自己商讨出兵伐周一事,忙遣退殿上的宫人侍卫,走到商荣跟前,欣切道:“东南边境局势紧张,朕日夜盼着与爱卿相晤,好解朕燃眉之急啊。”
商荣面露难色,快速移动脚步走到耶律贤正南方,向其拱手下拜:“皇上恕罪,微臣此番想求皇上两件事,第一,微臣想辞去官职,归还此前所得的俸禄和封赏,请皇上恩准。”
耶律贤惊诧莫名,当即失声打断:“爱卿何出此言?莫非朕有慢待之处?”
商荣摇头:“皇上待臣荣宠已极,微臣感戴不尽。”
耶律贤疑惑追问:“那你为何萌生去意?”
商荣不忍看他失望的眼神,低头禀告:“这就要说到第二件事了,微臣恳求皇上停止对周国用兵,招回派驻在边境的军队。”
这话比直接拿棍子打人还凶狠,耶律贤脑门充血,脚下地板似波涛起伏,逼得他原地摇起碎步。
商荣赶忙上前搀扶,被他紧紧抓住。
“商先生,你不是要找郭荣报仇么?怎地突然改主意了!”
商荣越发不能正视他,皱眉自责道:“罪臣过去思想行事太偏激,一心报私仇,不顾两国百姓的存亡安危。周辽连年交战,彼此都伤亡惨重,皇上初登大宝,理应休养生息,安顿民生,大举用兵不仅使百姓受苦,更无益于江山社稷,请皇上明鉴。”
他心境幡然转变,前后的说辞也截然不同,耶律贤不知道他心态转变的过程,听了这段与之前自相矛盾的话,怀疑此人被周国收买,专门回来拆他的台。
他自幼经历残酷的权利斗争,生于忧患,性情多疑,后来又靠谋杀先帝登上皇位,无时无刻不保持戒备。此时商荣的言行刺激了他的疑心,没经过多少考究就把他划定成了叛徒,退后几步怒道:“商辰风,你卖主求荣,收了周国多少好处?枉自朕如此看重,视你为左臂右膀,你却这样辜负朕!”
商荣忙辩解:“皇上息怒,罪臣绝无叛逆之心,实是忏悔前情,不忍见生灵涂炭啊,皇上是仁厚爱民的明君,还请收回成命!”
耶律贤?目切齿:“君无戏言,出征的命令早已发出,军队也全部驻扎到位,如今全国臣民都在盯着朕,你让朕收兵,是想朕威信扫地,被叛党们拉下马吗?”
商荣理解他的苦衷,诚恳表态:“微臣愿留在皇上身边,誓死保护您的安全,并助您稳固帝位,”
他已失去耶律贤信任,承诺都被当成诡计哄骗,更招致怨愤。
在耶律贤大声召唤下,殿上涌入数十名侍卫,耶律贤指着商荣咆哮:“商辰风意欲谋反,速速将其拿下!”
赵霁早瞧得不耐烦,箭步上前扭住他的双手,右手二指扣住咽喉,喝令侍卫退后,又对商荣说:“干脆杀了这条契丹狗,仗自然打不成了。”
商荣断然反对,杀了耶律贤,下一任辽帝也会发兵南下,耶律贤是契丹皇族里最仁厚慈善的,让他当皇帝,至少能让辽国百姓的日子好过些。
侍卫们见他俩劫持皇帝,赶忙派人求援,俄而,宫廷卫队群起出动,上千人将朝阳殿团团包围,萧绰也赶来了。她不顾宫人劝阻进入大殿,远远看见丈夫坐在御座上,赵霁站在左侧按住他的肩膀,商荣跪在右侧,正同他讲话。
在场守候的宫人一句句小心记牢,见萧绰到场,立刻上前禀报。
商荣失踪后,辽国最牵挂他的一是耶律贤二是萧绰,后者比前者多了一份私心,思念也就更为殷切。适才闻报,商荣突然归来又随即造反绑架了皇上,萧绰五雷轰顶,孰难置信,这时听宫人说他正逼迫皇帝罢兵,不禁与耶律贤一样疑窦丛生,匆匆走上殿堂。
耶律贤见妻子来到,压抑的悲愤不受控制地爆发出来,向萧绰大喊:“燕燕,商辰风背叛了我们,他终究是汉人,不管我们多么真心实意优待,他仍把我们视作蛮夷,要帮周国对付我们!”
萧绰碧绿的眸子似湖水兴波泛起千层涟漪,向商荣惊声发问:“师父,贤宁说的可是真的?你当真投靠了周国?”
商荣连耶律贤都不忍伤害,更遑论她,摇头苦辩:“娘娘误会了,皇上和娘娘待臣恩重如山,臣岂敢做背恩负义之事。”
萧绰更不解:“那你眼下的举动又算什么?”
商荣求告:“罪臣当日为一己之私撺掇皇上大兴兵戈,如今天良觉悟,只想痛改前非,是以恳求皇上罢兵止战,还求娘娘代为劝说。”
萧绰每日参政议政,清楚朝堂局势,这场战争关系到丈夫和家族的安危,可说破釜沉舟,无可回头,怎能答应商荣的请求?立时决然拒绝:“军国大事岂可反反复复视同儿戏,师父,你们汉人有句话叫‘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贤宁即位不久,正须立威,你让他无故罢兵,岂不是害他失信于民?”
耶律贤见妻子毫不犹疑地支持自己,愤怒之外又生欣喜,更决绝地叱骂商荣:“反贼,你休要多话了,我夫妻同心一力,誓要保护大辽国体,绝不受你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