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凤虚凰 下(204)
“当真?”
“草民不敢欺君。”
他没撒谎,现在一个普通官职已不能满足他的胃口,他要站在权力中心,左右庙堂的阴晴。
皇帝称孤道寡,维护权力就成为人生第一要务,凡是能为这一主旨服务的不论亲疏远近都可取,赵匡胤也犯了帝王都不可避免的毛病,撇开朋友义气,对王继恩说:“你以前是符太后的得力近侍,如今贺皇后正缺人侍奉,你先去她宫里当差吧。”
他把王继恩安排到贺皇后身边,怕赵霁发现,才将赵德芳迁往景福宫,商荣赵霁以为王继恩已和韩通逃逸,均未料到赵匡胤会包庇歹人。
又过数月,商荣意外接到义妹周薇从南唐发来的书信,原来宋国伐蜀连战连克,蜀主孟昶已陈表投降,南唐国主李煜深知唇亡齿寒,预感宋国接下来就会转而对江南用兵,朝野上下惶悚不宁。
周薇作为王妃也替国主忧虑,一日偶然得知商荣是周国皇子,现居开封,深受宋主礼遇,便想请他帮忙说情。
商荣读罢书信,一面同情周薇的处境,一面对这幼稚请求为难。南北分裂已久,统一乃大势所趋,南唐朝廷的**与后蜀不分上下,当地百姓渴望清明的统治者。而富庶的江南地区能为宋国提供大量赋税和财力,支持朝廷向北收复幽云一线,此乃继往开来的大计,岂可以私人情分干预?
他犹豫数日,几易其稿,总算写就一封回信,委婉地拒绝了周薇的请求,又承诺会向宋主谏言,求其保障她和家人的安全。
这件事令商荣郁闷了很久,愈感不便再在宋国久居,与赵霁商量另谋出路。赵霁盼着与费初蕊团聚,央他再耐烦一阵子,两个月后西征部队押送孟昶一家回到开封,赵匡胤封孟昶秦国公,在开封城南找了座宽敞华丽的宅院安置他,次日亲到府中“探望”,目的是见识一下那艳冠群芳的花蕊夫人。
此时费初蕊已年过三十,长期养尊处优的生活使她看上去仍像青春少女般?丽,只一眼就将赵匡胤迷倒,美色还在其次,主要是因为费初蕊长得太像死去的赵京娘,赵匡胤见她如见亡妻复生,立时勾起强烈的相思,回宫后一连几天心驰神往,打算纳费氏为妃。
皇帝想要一个女人,下一道圣旨就能得到,可费初蕊的特殊身份难倒赵匡胤,这特殊不在于她是曾经的蜀王妃,而是因为赵霁。
娶义弟的庶母做小老婆,不仅不地道,还乱了辈分,估计赵霁也不答应。
踌躇再三,赵匡胤终是耐不住了,这天趁赵霁受封益王入宫谢恩,将他领到偏殿私谈。方才在大殿上赵霁拜他,到了偏殿他却向赵霁深深一揖,惊得少年倒退两步,噗通跪倒下去。
赵匡胤赶忙扶起,握住他的手说:“贤弟,愚兄有一事相求,万望答应。”
他操起家常口吻,赵霁更糊涂了,君臣有别,自从赵匡胤当上皇帝,他凡事便多了七分谨慎,再不敢像从前那般随意,小心问:“不知陛下有何旨意?”
赵匡胤叹息:“后天便是你京娘姐姐的生日,我昨天看到德芳就想起她,难过得整宿睡不着。”
赵霁见到皇帝青黑的眼圈,也不禁伤感动情:“姐姐命薄,若福禄厚些,这会儿已苦尽甘来了。”
赵匡胤哀叹:“我已追封她为贵妃,此次派军西征,也命人去峨眉封赐了她的家人,可这些都不足以慰藉我心啊。德芳渐渐懂事,常常思念母亲,我看了甚为不忍。”
一番痛陈说得赵霁眼泪要掉,哽咽安慰:“陛下乃万民之主,不易太过伤神,否则姐姐在天之灵也会不安。”
赵匡胤说:“我还好,真正可怜的是德芳,他年纪还小,不能缺了母爱,家里孩子太多,你大嫂顾不过来,我想另外给他寻个母亲,已觅好人选,不知你赞不赞同。”
赵霁听着古怪,忙说:“陛下的家事臣子怎该插嘴,况且这对德芳是好事,就是不知您相中的是那户人家的千金?”
赵匡胤铺垫完毕,一下子揭开锅盖:“就是贤弟的庶母花蕊夫人。”
赵霁险些惊倒,费初蕊进京后他已多次上门求见,均被拒绝,他听说姨娘怪他投靠敌国,误以为他协助赵氏攻打蜀国,对他生了怨气,不肯再与他相认,正为此苦恼伤心,再得知赵匡胤的意图,脑袋像被石缝夹住,眼珠子都动不了了。
良久结巴道:“陛下,那是臣弟的姨娘啊。”
赵匡胤紧握他的双手求告:“愚兄知道此事不妥,可心里实在放不下,我与你姐姐夫妻情深,曾许下白头之约,她中道弃我而去,这孤鸿寡鹄之痛外人莫能体会。费夫人与你姐姐容貌神似,前日见了她,我就如同见到你姐姐一般。她现在跟着孟昶太委屈了,我想接她进宫,让她做我大宋的皇妃,帮我把德芳抚养成人。我一定好好善待她,让她比在蜀王宫里更加自在快活,你意下如何?”
这问题可难煞赵霁,皇帝不过是给他面子,提前打声招呼,他的意见不能阻碍圣意,这时滑头的天性又帮了大忙,灵巧应道:“陛下的意思臣弟都明白了,这是两全其美的喜事,真成了再好不过。”
赵匡胤欢喜:“是吗?你也是这么想的?”
赵霁用力点头:“孟昶一个年近半百的老匹夫,又做了亡国之君,姨娘守着他只会吃苦,臣弟当然希望她能有更好的出路,陛下英明神武,臣弟先代她谢恩了。”
花说柳说哄住赵匡胤,脱身后飞快出宫赶回府邸,见到商荣便催促他收拾行李。
“这京城一刻也不能待了,快捡些要紧的东西带上,今晚就走!”
商荣以为赵匡胤要害他,奇道:“赵二不是你的结拜大哥么?难道突然翻脸不认人了?”
赵霁火急跳脚:“什么结拜大哥,再过几天就成我后爹了!”
听他讲明原因商荣哭笑不得,说:“他大概真是好意吧,但对你姨娘太不公平了,她刚到开封,身心俱疲,再遇上这种事定会慌神的。”
赵霁急道:“对啊,所以我想今晚去带她和孟昶逃走,孟昶是个废物,可我姨娘真心爱他,断不舍得离弃。”
商荣提醒:“那孟昶奢靡惯了,用的夜壶都是黄金打造的,你把他弄出去,又该如何安置呢?”
赵霁顾不得考虑这些,准备走一步看一步,商荣尊重他的决定,悄悄整理行囊,起更后趁着夜色来到秦国公府,躲过府中看守的侍卫,摸到费初蕊房中。
费初蕊正与孟昶对坐垂泪,近来夫妻俩饱受亡国之痛和朝不保夕的忧惧折磨,每日以泪洗面,孟昶体态肥胖,长期患咳喘病,经过连日颠簸跋涉,加之心情忧郁,饮食失常,病情一发严重,哭着哭着便裂肺扯胸地剧咳,费初蕊忙替他抚胸拍背,一边心痛一边怨恨宋主和那没良心的儿子。
赵霁就在这时撞枪,潜入卧室溜到她跟前。
“姨娘,我是来救你们的,您快收拾一下,我带你们出城。”
费初蕊见了他便生气,冷斥道:“我已与你恩断义绝,你还来作甚?快走!”
赵霁跪下请罪:“姨娘,宋国伐蜀并非孩儿的主意,孩儿未曾替他们出过一分力,从古至今国运更替皆有定数,国家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不是个人意愿能转移的,请您体量孩儿的委屈。”
费初蕊冷笑:“你也会说大道理了,你爹是蜀国大将,你是蜀国臣民,不保家卫国,却卖主求荣投靠敌人。赵匡胤灭我西蜀,转身就封你为益王,你得了他的好处还在这里卖乖,真不知羞耻!”
“姨娘……”
“休要叫我,你扪心自问真当我是你母亲吗?当日你离开蜀国,保证每年回来看我,我等了你两三年,你可曾来过一次?都说不是亲生养不熟,我这一生就没福气,养不出儿子来。”
费初蕊眼眶泛泪,赵霁于母不孝,于国不忠,令她失望透顶,是以决心与之断绝关系。
她一哭赵霁也痛心,懊悔垂泪道:“姨娘,孩儿对不起您,那几年孩儿遇上很多麻烦,实在抽不出空去看您,过后又因两国交兵,没脸去见您,孩儿不求您原谅,但今夜来确实事出紧急。您相貌酷似宋主死去的爱妾,那日他见了您就想纳您为妃,白天向孩儿提出了,孩儿知道您断不会答应,所以特来解救您和秦国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