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凤虚凰 下(60)
商荣赵霁成天足不出户,此刻方闻这满城风雨,赵霁登时愤慨:“这些废物官员抓不到强盗就拿无辜百姓开刀,胡乱杀人就不怕遭报应?”
商荣近年熟读经史,这方面见识比他多,明白朝廷意在用这些平民的人头立威,以儆效尤。维持稳定需要铁血手腕,但对当事百姓来说太残酷了,而那匪首本意是赈灾,却反害得灾民家破人亡,也是个处事莽撞的糊涂虫。
问小二:“那带头抢劫的强盗是谁?这个有人知道么?”
不问则已,这一问竟扯出个熟人来。
“告示都贴出来了,说楚地一个叫秦天的大土匪近日流窜至蜀中,这案子就是他手下人干的,官府悬赏两万两银买他的人头,提供消息的也能得到一千两银子的赏金。”
小二见赵霁面露诧色,问道:“您二位莫不是知道这贼头?”
商荣见机快,说道:“我们以前也在九江着过这贼人的道,听说他在云梦泽势力很大,怎会放弃那边的家当跑来蜀地?”
小二打趣道:“这就得问他本人了,没准是来探亲游玩的。”
商荣也笑着把话岔开,问他:“你说今天城里的人都去看热闹,是看官府砍那些犯人的脑袋吗?”
小二说:“去菜市场看杀头的人是多,去妙圆塔院朝拜王上的人也多。”
所谓的“王上”自然是蜀主孟昶了,这位君王是后蜀高祖孟知祥的第三子,在位已有十多年,他举行登基大典时赵霁还曾跟随父亲进宫朝贺,那时年岁太小,记不住事,后来常听人说他好学能文,重视农桑,当政这些年蜀国国泰民安,好像是个不错的君主,但也有人说他贪图享乐,生活奢靡,连宫妃用的尿盆,和他自用的溺器,都要用珍珠七宝加以装饰,毁誉参半,两相抵消勉强算不功不过。
城内即将发生重大血光,孟昶却挑在这一天去寺庙拜佛,商荣觉得这事颇为怪异,小二解释:“听说王上也不想杀那些百姓,但国法纲纪为重,他迫于无奈,就想在行刑前先去寺庙告罪,让僧人们做法事超度亡灵。”
那妙圆塔院兴建与隋朝,也是大唐玄奘法师出家受戒之地,寺内供奉着他的顶骨舍利,到后蜀成为益州城内唯一一座皇家寺庙,常有皇亲国戚前往礼佛。
小二说到这里建议他们也去瞧瞧。
“今天去妙圆塔院的人其实大部分是去看花蕊夫人的,她是王上的宠妃,文采出众,姿色嘛更是艳冠群芳,能与古时的西施王嫱媲美呢。”
这位花蕊夫人是蜀地家喻户晓的人物,赵霁早几年就听过她的大名,那时她刚入宫不久即获孟昶专宠,因她喜欢芙蓉花,孟昶便在益州内外遍植芙蓉,每到花开,方圆四五十里锦绣铺地,益州因此渐渐有了“蓉城”的称号。
提到芙蓉花,赵霁想起姨娘费初蕊,她也喜爱这种纤细粉嫩的花朵,当初在自家庭园里种了好几株,每到秋季花朵盛放,人面映红,更比花娇……
姨娘那样才貌双全的女子理应做人上人才对,可怜身世飘零,为人作妾,又嫁给我爹这个短命的,遇上蔡氏那种黑心主母,那年家变,她无辜蒙冤,也不知是生是死。我受她养育之恩,未曾回报半分,这遗憾怕要抱恨中天了。
小二走后商荣关了门,与赵霁低语。
“我不信这事是苗小姐干的,她聪慧明智,行事不会这么没头没脑。不是有人冒她的名,就是她手底下人任意妄为,那些老百姓的人头一落地,她的名声也要受损。”
“那丫头自高自大惯了,不会在乎自己的名声,我就是纳闷,她来蜀地是和糖心成亲的,干嘛还带着手下那帮土匪?”
“你真信苗小姐会乖乖听从家里安排嫁给唐辛夷?那天听你说起这事我就奇怪,苗小姐早和她父亲翻脸了,以她的性格绝不会回头认错,更不会接受这门亲事。”
“天枢门的送亲队伍不是已经来了么?难道送顶空花轿去唐家堡?这等于存心闹事要跟唐门撕破脸,苗门主真这么做,除非害了失心疯。”
“你太天真了,也许他们私底下跟唐家堡达成了协议呢,苗小姐迟迟不归,婚事一直拖着有损两家名誉,所以先走个过场掩人耳目,至于那顶花轿谁坐都无所谓。”
“可是糖心信上不是这么说的呀。”
“哼,你又不是菩萨,他怎会事事跟你讲真话,装可怜搏同情罢了,就这点来说你俩真是臭味相投。”
经过这么一番讨论,赵霁心里也没了谱。商荣预感苗素不会忍气背这口黑锅,今日法场上必有事端,决定前去观望。将乐果儿关在房内,委托小二照看,戴上佩剑离店向大街走去。
二人住的地方离妙圆塔院不远,走到北门大街,蜀主已然巡行到此,整条街道已被封锁,数百兵甲开道,后面又跟着数百余名仪仗扈从,车乘相衔,旌旗招展,鼓乐齐鸣,伞扇开屏,沿路穿插着无数手持兵器的骑兵和步兵卫队,跟着方辇、小辇、腰辇、金辂、象辂、革辂、五副辂、耕根车、安车、四望车、羊车、属车、黄钺车、豹尾车等皇室专用车驾,浩浩荡荡绵延数里。
街道两旁观者十数万,人声喧阗,牵裙连袖,比正月十五看花灯还热闹。
那孟昶是个仁善之君,喜好与民同乐,出巡时不令百姓下跪回避,士民们可凭高下瞰,官员也不来禁止。商荣赵霁上到一座四层高的酒楼观看,见那出巡队伍中央浮动着一座三十二人抬的玉辂,前后各有数十名铁甲军簇拥,个个全副武装,盔甲鲜明。
卫队后是由孔雀扇、小团扇、方扇、黄麾、绛麾、玄武幢等组成的仪仗,再后面是一架八人抬的凤辇,里面坐着的定是那位宠冠六宫的花蕊夫人了。
赵霁儿时见过几次皇家出巡,都没这时看得清楚,只见那玉辂缓缓自楼下经过,车上的象牙琬琰雕饰都清晰可辨。正在津津有味端详,楼下忽然爆发出滚石般的惊呼,抬头便见南面飞来一只硕大的黑鸟,似鹰类蝠,正以极快的速度朝队伍俯冲。
商荣睁大双眼观察,那哪里是什么鸟,分明是个戴黄金鬼面的黑衣人,背上按着一对钢铁支架的大黑翼,各有一丈宽,灵活自如地乘风滑翔。
这人擅闯蜀主仪仗,立即被卫队判定为刺客,弓、弩手火速行动,弩、箭狂发,势如乱雨。
黑衣人右手一抖,变戏法似的张开一面精钢打造的盾牌挡住箭矢,咔嚓两声黑翼收缩到背部,形成一幅刀枪不入的铠甲。他凌空旋身,也不知使得什么功夫,竟似陀螺般斜着向地面扑射,手中盾牌变作开道的尖锥,撞得队伍人仰马翻。
现场登时大骚乱,随行卫队紧急向玉辂集中,护卫蜀主。黑衣人落在乱军中,距离玉辂约三十丈地,当中隔着仪仗队及贵妃的凤辇。
他双手晃动,那尖锥形状再变,成了一把长约七尺的巨型回力标,他抓住一端猛地朝凤辇投掷,怪风盘旋,利如刀斧,将凤辇顶盖整个削去。抬辇的宫人惊慌躲避,轿身倾斜,倒出一个身披白狐裘,头顶金凤冠的贵妇人。
黑衣人一击显神威,飞纵上前抓住回力标,当做大刀展臂挥砍,顷刻人头满地滚,断肢望空飞,砍杀时有劈天裂地之勇,横扫中有风雷齐贯之威。蜀主的禁卫军都是百里挑一的勇士,在他跟前却如软壳鸡蛋,白光扑闪间就被他杀翻十几人。
前后的队伍都失了秩序,官兵们只管冲向玉辂充当人墙,可怜那花蕊夫人竟少有人顾得理会,身边统共十来个宫人,猫腰缩头围在贵人身侧。赵霁正对那一方位,定睛瞥见妃子的玉容,立刻哎呀大叫,翻越栏杆跳下楼去。
商荣不知他想干什么,又丢不下那正在厮杀的黑衣人,对方一现身他就认出那是苗素,此时十分担心她的安危。
街道上军士流水介迅速穿梭,负责巡逻的骑兵也赶来护卫,一匹马受惊失蹄,摔跪后直向花蕊夫人一众人撞去。旁边的宫人侍从们无助尖叫,以为这下身家性命不保,赵霁已如飞燕穿柳踩着人头肩膀窜到近处,弯腰伸手捞起妃子,轻巧纵高四五丈,随后再经几个起落越过厚厚的人墙直接来到玉辂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