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家怎么也在这里面浑水摸鱼……”
“韩家以后会收拾的,现在先谈禁烟的。”谢漆又飞快喝了一口水润润嗓,身上一阵阵发冷,“但如果你有余力,我建议把梁千业推到吴家身上去更好,现在何家这条板上钉钉的鱼让吴梁短暂地联手共剥鳞,可一旦砧板上只剩鱼骨,两个胃口都胀大的食客就要进阶到互撕对方的膏腴上去了。梁奇烽因大长公主的原因一直都对吴家抱以敌意,吴攸那头正好有神医进谏过禁烟的前情,他手下又有一支够强的影卫,不愁梁奇烽不信梁千业的死是他所为。”
“推给宰相比推给姜家,能有什么利处?”
谢漆看向在浴桶中嚎叫的高沅:“吴梁相杀,你主子才能隐身,不然,你主子要在何家倒下之后,被拎出来当傀儡和东宫一党对峙。不止梁奇烽要拎他,吴攸也需要他,你要知道他当年从宠冠六宫的梁贵妃腹中降生出来,当傀儡就是他一生既定的宿命。”
不然前世也不会有三年后废高瑱立高沅的局面。
方贝贝怔怔。
“等你觉得时机成熟了,我跟你一起去把人解决了。”
方贝贝猛的回神来,看到谢漆黑亮的眸子和伸出来的一只手:“绛贝大人,你要救你的主子了却职责,我要护我的主子断绝危险,到时候,我们一起联个手怎么样?”
他还有些没能回过神,便看到前面的那只手轻轻摆了摆,突然令他想起少年时在山中练武完,两人互拍手背以示成功的手势。
方贝贝伸出手去与他手背一击。
“好……等我伤好,就这么说定了。”
“行,等你伤好。”
*
梁奇烽下午去了一趟慈寿宫,盖因梁太妃频频用梁家人传召他,他再三推阻,日子都是算好的,算到她近日正是性情转变的时刻,这才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赶来慈寿宫,看一看世上唯二与他同根同枝的亲妹。
走进慈寿宫时,梁太妃故意打开众太妃宫门,梁奇烽带着乔装成宫人的多个影卫,这才顺顺利利地穿过了堪称难熬的短短一段路。
他虽人到中年,却不落下晨练,一生最大的嗜好本就是施刑于人,硬是为着能赤手空拳折磨人而横练了一身好体格,从欲念蓬勃却独守空闺的一众年轻太妃中间走出来时,即便有影卫护卫开路,衣摆也沾染了混乱的脂粉气。
每次进慈寿宫,梁太妃都会如此放开一路,不让人拦,大放寡妃,为了让他亲眼看看浸染了烟草之后的年轻女人会是什么可怜丑态。
韩宋云狄门之后,梁奇烽带着影卫第一次走进慈寿宫时,根本预料不到太妃们会是如此的疯癫饥渴,失手下他甚至几拳打废了一个异族后妃。等到提着滴血的拳站在正殿门口的庭院下时,梁太妃倚在门扉处看着他,眼神分明漠然,笑意却分外狂热。
“哥,你看到她们发情的模样了么?你看仔细了,那些年里,你就是如此把我喂出来,让我用那样的姿态去面对高子固。”
“哥,你看仔细了吗?你觉得她们这副情状如何?好玩么?不堪么?”
“哥,你觉得我又如何?”
梁奇烽听完那一番话久违地感觉到了心脏的跳动,淡薄的内疚和痛苦散发出一时片刻,很快让他压制住,压到谁也找不到的深处去。
他觉得自己是一生下来就没有良心的天生恶种,后天养出的唯一一点心肝投放在了小妹身上,就那么一点,他把少年时的小妹养护得很好。给她各种自由的假象,结交知友的自由,恋慕所爱的自由,天地之大的自由。
再然后,他看到了当初如日中天的储君看向小妹的炽热眼神,他在夜深人静处自己把心肝乱嚼了,天亮时把小妹拱手送给了储君。所有自由通通收回。
他想尽办法让小妹在宫城里固宠,吸着她的骨血壮大整个梁家。
又想尽办法让她不准死,让她破破烂烂地活到今日。
现在她疯了,不,她疯很久了。
梁奇烽感到一种隐秘的满足。只因梁家的天生恶种,终于不止他自己一个。他一寸寸地把曾经捧护出的唯一光亮碾在漆黑的泥土里,从此手足相残相依,夜路行踏到底,后半生漆黑到底。
他们是伟大的高贵的世家,是万民众生只敢仰望不敢直视的云端人上人们,是光鲜亮丽倾国倾城的世家贵胄们,众生管中窥豹,不见他们锦绣里的全面,不知他们靡丽下的腐烂。
上次踏进慈寿宫,是得知高沅被她弄残的事,梁奇烽等高沅被梁家的医师救回来,才姗姗来迟,配合着穿过众年轻太妃的丑态,他走到面无表情的小妹面前,伸手说:“给小沅喝的也给哥一杯,只要你高兴。”
她坐在玉阶上抬头看来:“你觉得我高兴……?”
梁奇烽比谁都知道怎么把她往更疼、更疯的炉子里摁,于是蹲下来朝她笑:“你不是很喜欢听小沅在地上乱爬的哭声吗?你喜欢,哥知道你喜欢的。”
然后他看到梁太妃眼里蔓延的海潮:“梁奇烽……你不是想让高沅来日称帝么?”
“是啊,小沅如果能称帝,咱们梁家就位列顶峰了。”
“皇帝需开枝散叶,一个天阉做不到。”
“咱们梁家不是还有子弟吗?哥看三郎很好,到时让他替小沅代劳就可以了,保证未来下一代的储君仍然是我们梁家的血脉。”
“……”
而后他把失心疯的梁太妃抱起来送进主殿的门里,自己站在门外绝不踏进入半步,看着多年前身前身后甜腻腻地叫唤着兄长的人变成口口声声称名道姓的辱骂,在物是人非的三十年里感到一种极致的快乐。
今天他照旧是经过了一群疯癫太妃的包围才走到主殿的阶下,看到梁太妃照旧坐在玉阶上倚靠着门扉,手里把玩着一支空了的雕花烟杆。
梁奇烽一下子想到高沅十三岁时,坐在本家的花阶上吸食烟草的模样。他那秾丽肖母的眉眼拢在一片烟雾里,散发着稚气的沉醉,特别像十五岁的梁小姐抱着一捧花踏月而来的快活模样。
梁奇烽想到这笑起来:“妹妹,你今天气色不错。”
梁太妃裹在一片银灰狐裘里,天寒地冻,眼角的细纹仿佛是狐妖化人后未能祛除干净的妖纹:“哥,进屋坐吗?”
听到这一声阔别已久的称呼,梁奇烽安静了好一会,而后摇头:“妹妹,我想除了死的赠礼,你不会邀请我。慈寿宫的主殿,我永远不会踏进去。”
梁太妃拿着雕花烟杆站起来,走下台阶走向他,梁奇烽见她走近一步便后退一步,快要退出庭院时身后出现了乔装打扮成宫人的各个影卫。
梁太妃只能停下步伐,死气沉沉地看着远隔的血亲。
梁奇烽面色和蔼地看着她:“今天想和哥叙什么旧?就在这里说。”
“我只是想……”梁太妃轻喘着,不觉把手里的烟杆折断了,“想杀你。”
“哥不能答应你,咱们家正是最好的崛起时分,哥要是在这节骨眼走了,你这么多年的苦就白吃了是不是?”
“那以后你会让我杀吗?”
“不会,哥想活到无疾而终的垂垂老矣。”梁奇烽摇头,“不过妹妹,等到那个时候,哥可以让你打几顿,哥怎么敲断那位的骨头,手法哥教你,你可以现学现用来敲哥。”
梁太妃攥着断成两截的烟杆,用那稍显锋利的横截面划在掌心上,划出滚滚滴落的血珠,依然划不出神智,在狂怒中颤抖着把烟杆丢了过去。
梁奇烽一伸手就抓住了丢过来的烟杆,摇头道:“打不过就丢东西,还像个小孩一样。”
还没把烟杆上沾着的血擦干净,宫人们便上去把发疯发病的梁太妃压制住了。
“给她两壶烟,她吸一吸就好了。”梁奇烽挥手让人送烟给她,喊起一直照料梁太妃的贴身嬷嬷,那嬷嬷刚走到三步开外便被他一脚踢飞出去,“狗奴才,叫你看顾娘娘,你怎么看的?”
那嬷嬷不顾疼痛便跪在地上不住磕头认罪,袖里藏了一把短短的匕首,原想趁着近身便殊死一搏,怎奈这位梁尚书一直以来就戒备成谜,根本不容她们主仆近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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