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漆不知所措地抿抿唇,被带得也幼稚起来,扣住他的大手就往自己脸上招呼:“对不起,您打回去,来,打个十倍。”
高骊抬头看他一眼,抽出手复又抱住他,眼泪流得更快了。
谢漆垂眼哑然看他半晌,心口又堵又哭笑不得:“陛下,您一定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能哭的人。”
高骊闭上眼一头撞进他怀里,肩背小幅度地乱抖:“不哭了。”
谢漆顿觉被撞进了魂魄里,觉得他确实像大型的狮子,心肝都颤了,情难自已地抬手摸了两把他的后脑勺,摸完才觉僭越,但内心深处分明又觉得很爽。
他调整好思绪把自己斟酌过的草稿背诵出来,从在暗室睁开眼的空白解释到今天,高骊抵在他胸膛上听着,末了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他,委屈又忿忿,忧虑又庆幸:“这不是没完全忘记我么?谢漆漆,你吓唬我。”
“此一时彼一时,卑职不是陛下的……那个,枕边人。”谢漆说不出老婆这么羞耻的称呼,揩过鼻梁后又去整理衣着,“于此时,您是卑职想拥护的主子,如此您在卑职心中已经很重要。”
“主个……”高骊欲粗口又止,理解简单明了,抱他的手更紧了,“懂了,不想跟我睡觉。”
谢漆:“……”
但好像也说得没错。
他试图掰一掰紧箍着自己的胳膊,好从桌案上跳下来,结果一根手指头都不能,垂眸就能看见抵在胸膛处,因泪光而显得格外明亮的冰蓝眼眸。
这双眼眸的主人高居在九五之上一年多,理应阅览了不少五湖四海的珍宝,美人,豪杰。
此刻却用这样眷恋纯粹的眼神望着,瞳孔里灼灼倒映着一个小人物。
“我把您的谢漆弄丢了。”谢漆对这炽烈的眼神低声道歉,“卑职还没有想起您和谢漆的结缘,只想起中毒后对您月余的折磨,您若有所爱,爱者非痴线,更非陌路人,我如今空占躯壳,不敢受君王馈赠。十天前乍然记起,陛下待谢漆太好,觉得甚怕……陛下,我很怕您。”
高骊不争气地让眼泪又迸出来,似是明白了,主动松开对谢漆的桎梏,只扣着他一只手不松,像牵着一只风筝的引线:“谢漆没有丢,就在我手中。”
“谢漆现在只是一介影奴。”
“那就初次见面,谢小大人,我名高骊,见到你甚是欢喜。”
高骊朝他笑,哽咽憋回去后抓起他的手贴在额头上:“我擅长等待,谢小大人,你想何时回来都好的,不必怕我,更不必道歉,你要是别扭介怀,我们就做同袍,你要是……不管如何,忘记多少都没关系,不许和我断交。”
谢漆手烫得慌,想抽回来又不能,心里想着自己也擅长潜伏等候。一月两月,一年两年,就像东宫太子会娶妾生子会联姻开枝一样,天泽宫的陛下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的空缺,迟早也会步上庞大的世俗齿轮。
都是因为年轻无畏,待时间长久了,不尽然有此刻的灼灼。
谢漆应了声是,不太自在地捂住后颈移开视线:“新岁将至,卑职无法护卫陛下左右,这次带了一批新影奴代霜刃阁尽忠,您与寒门中人强势推新法,不独您涉险境,您麾下之臣也如架锅炙烤,您可斟酌调配各影奴……”
谢漆忽然看到天泽宫内部横置的爬梯,视线被牢牢地攫住了。
记忆里扑闪而过的画面和现世当头一见是截然不同的感觉,太鲜活也太可亲了。
高骊的目光牢牢地跟着他,看着他那半边苍白的脸,血色都堆到朱砂痣去了似的,又见他睫毛扑扇一瞬,于是扣着他热乎了的手试着牵动:“谢小大人,不妨坐着说,我记性不好,你慢慢说。”
他感觉到谢漆指尖动了动,脚尖蹭着地面往那爬梯而去,眼神流露着难以掩饰的喜欢,便主动牵他走去。
大手牵着小手,炽火裹着冷冰,两族混血扣着世卑混血,窗外风萧大寒,爬梯上小窝固暖。
谢漆站在爬梯下仰头看那三个小窝,情不自禁地伸手摸摸宽厚的阶梯,眉目流露了柔和。
他想过去的那个呆傻谢漆曾经在这架爬梯上跳上跳下,开开心心地当一只猫,也曾在这些夹板上和高骊做些少儿不宜的刺激活动,无忧无虑地当脔宠,每天最大的烦恼应该就是药苦针疼,顶不住爱侣蓬勃情欲而在床笫欲生欲死。
身体是他的,体验不属于。
喜欢是他的,情感不属于。
他就在这里默不作声地切割、合并、再周而复始。
“上去看看么?”
“不了。”
谢漆笑着用手抚过两级阶梯,侧首衷心地道谢:“陛下,谢谢您这样费心。”
爬梯的每一节都是丈量着他的腿长设计,他感受到了那份不宣之于口的爱意。
高骊沉默刹那,自己坐在了爬梯上,冷静地拍拍身边位置:“谢小大人,坐。”
谢漆手还被他牵着:“卑职站着上报就好,陛下若有其他朝务的需要尽管吩咐卑职。”
高骊适应得很快,握着他的手轻轻摩挲着,问起他霜刃阁的各个机要部门,谈及他与唐维等人筹划的西北十三州部署,希望霜刃阁如果有适合的人才都能派遣出来参与政要。
谢漆对答流畅,也带着局促说了霜刃阁逐渐没钱的窘境,高骊便笑着捏捏他的指头,声称交给他,北境如今有家底。
养家室养得起。
谢漆见皇帝陛下这样熟知政务,愈发觉得霜刃阁站北境一派是破局的正确决定,也更觉得以前的谢漆离开天泽宫完全无误。
杨无帆带他走是对的。此刻这里如果还窝着一个卷走皇帝注意力的傻子,于公于私都是累赘。
谢漆心硬,对面高骊眼神柔软,说完正事便勾着他小指拉勾勾:“谢小大人,跟你打个商量好不好。”
谢漆不解风情:“陛下吩咐即可。”
高骊单手拆开发冠发绳,主动散了炸炸的蓬松卷毛,眼神赤诚地注视他。
“小大人,你摸摸我,抱抱我。”
第122章
谢漆带着些许狼狈离开天泽宫,照旧不走寻常路从窗口翻出来,一跃上宫顶便先怒拍自己的手。
怎么就忍不住。
怎么就使劲摸人卷毛了。
好不争气和臭不要脸。
长风刺骨,谢漆拍了数十下把手拍红了,这才抬眼眺望宫城的全景,此时夜将到尽头,再过不久高骊就得去上早朝,他先出来吹冷风避避。
这次来宫城他还想要见见那位医术高超的神医,看看体内的余毒有没有转圜余地,看完再趁着明晚夜色浓重离开宫城。今夜他带来了亲手带出的一半小影奴,已经交由此前天泽宫的十五人调配,有他们护卫更稳妥。
蹲在宫顶上俯瞰昏暗的整座皇城时,两只鹰忽然现形在空中交叉盘旋,其中一只迅速朝他降落。
谢漆习惯性抬手,那俯冲下来的苍鹰收势稳稳停在了他小臂上,彪悍了的体重压得谢漆胳膊往下坠。
“羽丰翼重……真是说得委婉。”谢漆托住那收了翅也显得蓬松的苍鹰轻笑,他想着这就是他以前的鹰,风驰电掣的大宛。
大宛爪子抓在他小臂上,歪着头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久不相见,它倒是毫无畏生,没一会就伸长脑袋去蹭谢漆的面颊。
谢漆抱住它在怀里掂量两把,摸到的羽毛顺滑茂盛,确实是在天泽宫受到了很好的照顾。
海东青小黑也停下来,壮硕的大块头停在不远处,像是天亮前的黑黢黢石墩。
杨无帆留给谢漆的老鹰也敛着翅飞来停栖,见鹰如见人,见人如见阶层,见宫城如见历史,破晓之下,历史又难跃天地,浩浩渺渺,人更卑小。
天刚亮,底下的天泽宫就传出了声音,谢漆放飞大宛隐没进檐角,没有等多久就看到了高骊衣冠整齐地走出天泽宫。
谢漆低头叼住衣领遮挡钻进脖子里的寒风,眯着眼看底下的远处。
高骊在人群中个高腿长尤其显眼,像是不经意地回头一望,谢漆便觉得自己的容身之地被看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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