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贝贝努力驱散几分失师悲怆,指着自己脑袋故作夸张地苦笑:“好个球,比起混迹在一堆花花肠子里,我真的宁愿去当个打手,再不济去种田也行啊。那群世家人真的好麻烦的,到处都是算计,一句话能转三层意思,我这脑子跟着乱转真的巨累无比。你不知道,我这几个月本着缺什么吃什么补的药理,猪脑花都吃腻了!”
谢漆笑得咳嗽起来:“许开仁没有帮忙指点你?”
“有啊,但他也忙得不行,又是在吴家那头周旋,又是投身研制武器的,精力真是旺盛得吓人。我看着都累,他竟然没晕没软,一直那么精神奕奕。”方贝贝咧了咧嘴,神情又是佩服又是古怪,“牛人,牲口!”
谢漆笑了好一阵,笑停了谈起正事:“前天我在密信里嘱咐你带来的东西,你带上了吗?”
方贝贝忙从怀里掏东西,掏出一块折叠得方正的厚厚绢布:“当然,我照着你的嘱咐,回了阁里一趟,在深堂的房梁上找到被楔进去的绢布。这是什么东西?有什么用啊?”
谢漆原本是想等回到长洛后,亲自回一趟霜刃阁取下这东西的,但他不想等那么久了。
方贝贝手中的绢布,是方师父之前在雍城对谢漆交代的遗物。
方师父声称把已知的一切记录了下来,他说那些东西是“深恶痛绝的真相”,楔进房梁里是打算留成最后的记录,还提醒谢漆如果安于现状,就不要去动这块绢布。幽帝杨无帆等上代人,以及谢漆这一代的所谓情报,全用密语记录在这平平无奇的绢布上。
“没什么,阁里常见的档案,密语我会破译。”谢漆面色如常地接过方贝贝手里的绢布,“你赶路匆忙,累的话不如先去休息,不乏累的话可以去官衙那边帮许开仁办事。”
方贝贝不多嘴,自是选择了后者,揣好方师父的骨灰盒就风风火火地出门去了。
谢漆独自陷在椅子上,他慢慢展开绢布,身体忽然产生了幻痛,仿佛是根植在魂魄里的痼疾浮出水面。
他莫名疼得手指颤抖,展开绢布,破译第一句话就耗费了极长的时间。
待他破译出第一句内容,他从中缓过来的时间更长。
方师父的第一句真相,就让他浑身血冷、髓尽——
【谢漆,你是重生之人】
第197章
重生之人。
谢漆不知道自己愣神多久,待反应过来,他在衣服的夹层里摸索出了个暗器似的小沙漏,戴在手上提醒自己时间的流逝。
他从不知道时间的流逝是这样快,沙漏流转了四个来回,标志着时间已经流逝了两刻钟,而他这才抖着手破译出第二句内容。
【你身中烟毒时,你师父照顾你,在你口中听到,你前世死于飞雀四年,重生回韩宋云狄门之夜】
谢漆骤然感觉身体陷在一团粘稠厚重的淤泥里。
脑海里飞速闪过光怪陆离的记忆片段,他想看清,潜意识却极度抗拒,不过是片刻之间的挣扎,他愕然发现眼眶和口鼻都流淌出了血。
久违的烟毒复发痛感,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
谢漆猝不及防,仓惶把绢布塞进怀里,紧接着掐住自己的脖子从椅子上摔下来,痛苦至极地蜷在地上剧咳。
窗外檐下的鹰振翅长唳,很快喊来了不远处蹲守的影奴,影奴破窗而入看见自家阁主的惨状,连忙火速把神医架了来。
谢漆全程醒着,虽痛苦难耐,神智仍存。
他的神智就像钓鱼竿下的强韧钓线,鱼钩勾住了一条庞然大鱼,钓线由此紧绷,试图将水面下的庞然大鱼拽上来。
神医这是去而复返,枯皱的手毫不留情地掐准他的穴位,动作越快说话越溜:“你小子干什么了你?这不应该啊,我一个时辰前刚把你的身体料理好的。两年又十个月,这毒压制兼消解,到现在不该有这么浓烈的毒性了,你刚是吸食一箱烟草了,还是又沾到原烟了?”
谢漆吐血吐得衣领浸透血渍,痛得四肢百骸都在发抖,难受得下意识想翻身趴在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减缓痛苦。
结果神医拎猫崽后颈一样把他抓起来骂:“不能趴,我知道你心肺憋闷,不能贪图一时的轻快四脚朝地,这么趴反而会加速毒素流窜!”
一旁的影奴被神医使唤着上前来抓他,谢漆又是抽搐又是咳血,耳朵嗡嗡视线猩红,努力地听神医的话转移注意力。
神医知道他在听,一边忙活一边不过脑子地对他说话:“高骊那大块头前几天也像你这么趴着,活像一匹大狼狗趴在食盆里,你是不是学你那皇帝陛下了?臭小子,好的不学学坏的,我要是你爹或者是你祖父,这就抄起手杖把你一顿揍……”
谢漆配合地笑了笑,闭上眼睛想高骊,脑海里浮现初九虚弱又凶蛮的古怪高骊。
他们近在咫尺的时候,谢漆在混乱里看清了他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冷汗,高骊的眼睑和睫毛上都沾满亮晶晶的水珠,莫名也像是哭泣。
他野蛮地又亲又咬的时候,既像是想占有他,也像是讨要解药。
他很凶,却也古怪的可怜无助。
谢漆专注地想了好一会,睁开眼时去看手腕上的小沙漏,看着它流转了一个半来回,一身的剧痛才逐渐平息下去。
房间里的人都激出了一头汗,神医后怕地拔出最后一根银针,不客气地拍打谢漆的脑袋:“你小子,欠老夫可太多条命了!”
谢漆沙哑地道谢,神医精神劲十足地在医药箱里抓出一把小镜子:“你看看你看看!”
谢漆凝神看去,看到镜中的自己左脸上有两块淡淡的云状青斑。
“你上次出现这烟毒斑,得是去年春季了。”神医擦擦满头的汗,“所以你小子刚才在干什么?”
谢漆没有瞒着,捂住仍在隐隐作痛的右眼沙哑回答:“方才只是在试图回想忘记的记忆,突然就这样了。”
神医凝重地揉揉手腕,抓开他的手,掰开谢漆的眼皮一顿瞅:“你当初心脉和脑子都伤着了,失去记忆是身病,也是心病,你还是慎重点好。你最初在慈寿宫时,我估计你要治个六年以上,春猎后你回了霜刃阁,出来后是恢复了基本,可这剩下的余毒依然难以拔除。这期间又参军找死,要不是老子在这镇着,你坟头草早就三尺高了。”
“我明白。”谢漆嗓子火烧一样,右眼不止疼得慌,眼珠里还像是蒙上了一层纱幔,一只眼睛看不清的感觉,比一双眼都不行还要不适。
“真是多灾多难。”神医去一边挽袖写新药方,“原烟就是这么吓人,毁了你,害死了梁太妃,也杀了那云国人。这几天外面的传闻山崩地裂一样,皇帝梦见生母被拐卖到东境,借此大搜东境的北境女子,一边是北境军的悲愤,一边是东境本土的抵抗怒火,乱得天翻地覆的。”
谢漆语气已经平静下来了,只是捂着眼睛的手下意识地颤抖:“您怎么看?”
“我在医馆看喽。”神医也冷静下来,“这几天有不少妇人送到医馆,有八成的腿脚打断了,不管医师医术多高,里面有一半后半生不良于行。昨天医馆接生了二十六个新生儿,孩子哭母亲也哭,说是本来打算一生下来就把小孩掐死的。医馆现在跟地府也差不离。”
谢漆有收到邺州外数个山村暴动的情况,毕竟在他们眼中,是官军抢走了他们的财产。
至于那些被搜救出来的被拐人,他心硬心狠如此,也不敢多想。
神医不评价,但隐晦地说起对别的恶事的态度:“皇帝因为梦见他母亲受苦,站出来清肃东境,谢漆,你对他来说不是媳妇就是夫婿,枕边人让烟毒毁了,你说他以后能不能以你为怒,再站出来禁烟销烟啊?”
谢漆懵了好一会,反应过来后又是一阵咳嗽和失笑。
神医写好了药方,认真地捋捋胡子:“总之好些人指望着你们呢,自个的身体千千万万保重。”
神医带着药方出去忙活,谢漆有些难受地揉着眼角,一旁随侍的影奴壮胆上前来想照顾他,指着他浸透了毒血的衣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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