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查一查对方底细。”谢漆站久了觉得肋骨隐隐作痛,找位置坐下复盘,“有好些女郎是需要我们盯好的,头一个是宫外的何卓安,第二个是烛梦楼的谢红泪,第三是慈寿宫的太妃动静,这些都是对陛下有潜在威胁的,现在圣女是第四个。”
张关河紧跟着他:“大人,也许会加上第五个了,您听过梅之牧这个名字吗?”
谢漆微怔:“先太子妃梅念儿的妹妹梅之牧?我还记得,她是何卓安唯一称为知己的人?怎么了?”
他是记得这个名字,除此之外不知道了,梅之牧这个名字,也仅仅是因为和先太子妃、何家女尚书有关联,才会让谢漆前世在一堆资料里翻过两眼。
“梅之牧在昨天的代闺台文场胜了云国的文人,也胜了此前最有名望的许开仁。”张关河挠挠头,他们这些武夫对于凭脑子就能安邦定国的文人最崇敬,梅之牧又是女郎,更令他感到不可思议和崇敬。
“昨天比试全结束后,何卓安直接迎梅之牧进何家了,而且今天陛下是没征兆地不上早朝,何卓安却是早早就称身体不适请假了。但我们盯梢何府的知道,她没有生病,她只是和梅之牧在同一间屋子里彻夜叙旧。”
谢漆总觉得这彻夜叙旧听起来有点微妙,忍不住揉了揉后颈:“一个何卓安已经很麻烦了,再来一个巾帼,还有一位未知生死的……是需要警惕,何梅两位都要盯着。希望陛下的麻烦最好不要与日俱增。”
“是!”张关河瞅了瞅谢漆的眉目,又小声问:“大人,您对陛下的感情是已经超过了对主子的感情么?”
谢漆揉着后颈的手一僵:“为何这么问。”
“您对陛下,和对当初的五殿下不一样。”
谢漆依然平静:“何处不一样,说详细些。”
“您十五岁时完成了考核,收了我们十六人,到现在我已经跟了您五年了。”张关河不太好意思地笑,“从前我们把甲一——谢如月当哥哥,把您当叔叔的,虽然您也不过比我们大三四岁,可是……您真的太冷了。”
谢漆眸光微动,心里好笑地想,当他是叔?怎么感觉是把他当做爹了。
他继续说起来:“玄漆大人,您杀人时血溅进眼里都不眨眼,您盯梢着什么任务对象时,老实说比大宛还锐利瘆人,我第一次跟您出任务看见您的眼神时就在想,这辈子绝对不要成为您的任务对象,实在很恐怖。
“后来跟着您一起进文清宫,五殿下是那样春风拂面,您也逐渐变得多一些笑意。我们都看得出来您对五殿下是掏心掏肺的忠诚,我们也都在效仿您的忠诚,那是学得来的……可是现在您对陛下的态度,我们发现学不来了。”
谢漆自己并不能感觉到这些变化,他低头看他。
张关河默了默,改了对他的称呼:“谢漆哥,我见过你为五殿下着急烦恼很多次,可我没见过你为他生气和伤心,即便是那天晚上你告诉我们,五殿下弃了你,你也仍是冷冰冰的。可后来你跟了陛下,似乎逐渐从一块冰里走出来了,我看着你情愫越来越鲜明,感觉很奇怪。
“原本我们还想学着你对陛下的忠诚,可看着看着,大家都觉得不对劲。也许是从他第一次叫你谢漆漆而你泰然自若地答应,又也许是大家发现他有一段时间佩在腰上的陨铁刀十分熟悉……全都不一样了。谢漆哥,你……”
张关河抬头注视他,像注视神明:“你是喜欢他吗?”
谢漆转过头看窗户外的光线,他默默地想,不知道高骊现在在御书房里怎么样,可有吃亏,可会发怒。
“谢漆哥,你还记得四年前对我们说的话吗?你说,影奴命贱,毫无选择,可心可以自由,我们可以为主子赴汤蹈火,只有一条不可以。”张关河有些难过地低下头,“你说谁都可以,唯独不可以爱上那个掌控我们生死的主子,那样太悲哀了。”
很少有影奴能回头,跟上了,爱上了,这辈子就像一支不会回头的箭,一直往前飞,飞到尽头粉身碎骨。喜欢上别人也就罢了,偏偏……是主子。
半晌,谢漆才开口:“关河,你帮我拿一壶酒来吧。”
张关河有些讶异,但也不敢横加阻拦,退下去后很快找来了一壶酒。谢漆收了酒之后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假装什么也没有听到,令他继续下去当值。
等人走了,谢漆关门掩窗,脱下上衣出了会神,而后拧开酒盖喝了三口,随即将剩下的酒从肩膀的伤开始淋,酒液顺着乌黑青紫的淤伤慢慢淌,被高骊亲吻啃咬过的细密地方泛起钝钝的刺痛。
一壶酒淋完他又不明意义地出神,之后擦净身体换了衣服,一身伤不上药,若无其事地走出去,继续做自己该做的。
最初的路上经过一些宫人,擦肩而过走出一段距离了,宫人的窃窃私语传进他耳朵里:
“爬床的就是那位呀?明明看起来那么正经,怎么就不走正常路子呢。”
“要能一飞冲天,少走二十年辛苦路子,谁不想跟他一样。可惜我们没长出谢侍卫的脸,也没养出风总管那样的嘴,那就老实本分喽。再说了,谢侍卫是影奴,影奴干的就是这个,我们可学不出来。”
“你说得好像也想爬陛下的床似的哈哈。”
“有什么好笑的?要是先帝那会儿,满宫都是娼妓。”
谢漆充耳不闻地走远,心跟着身体都是钝钝的。
世俗一直如此,不足为怪。
*
御书房内,帝与相安静地剑拔弩张。
高骊忽然指着人群当中的高瑱,眼睛看着吴攸平静道:“要不宰相现在就再换个皇帝吧。”
吴攸眼里划过转瞬即逝的东西,恭正行礼后退:“臣告退,陛下莫说气话。”
说着他往门外而去,一堆大臣便紧跟着他退出。哗啦啦一阵脚步远去,御书房内很快剩下高骊和梁奇烽。
高骊一脚踩在破碎的书桌残骸上,昨晚抱着谢漆彻夜未眠,他想了一整个晚上,整理了些许头绪。
“梁卿。”
梁奇烽忙低头:“臣谨听圣谕。”
高骊右手按着左腕,俯瞰着梁奇烽,酝酿片刻开始演戏:“朕知道你执着的是什么。你要吴家走下该死的神坛,要幼岚跪在你脚下,向她十五岁当众泼在你头上的那盏热茶道歉。”
幼岚是吴攸他娘,当今大长公主的小名。大长公主现在还和她丈夫镇南王在南境不回国都,个中缘由只有上代人自己心知肚明了。
梁奇烽猛然抬头,一脸见了鬼地看着他。
这些上代人的隐秘恩怨又深又杂,上代人又快死完了,他不明白高骊怎么会知道。
高骊右手握住左袖,按住那串带来无数真实梦魇,却又告诉他无数过去血淋淋往事的念珠,他戴上它的
第1回 “见鬼”,见的是上一个戴上这串念珠的主人的记忆,他那个作了无数孽的生父——
幽帝的记忆。
高骊垂下眼面无表情地演戏:“奇烽,在护国寺的时候你不是就在怀疑朕是谁吗?”
护国寺那天,他脑子里涌进了无数的记忆,连带着他在一瞬间都怀疑起自己的身份,以为自己就是那该死的人渣。
“陛下……?”梁奇烽眼神有些惊恐,“您、您真的是陛下吗?”
高骊抬眼睨视他:“高沅出生那天,你妹妹难产,她哭嚎时喊的是高子歇的名字。朕在产房外勃然大怒,所有与她产子相关的人,是朕命你一个个灭的口。现在你说,朕是谁?”
他说的是十五年前梁贵妃生下高沅的往事。
梁贵妃待字闺中时恋慕的是另一个皇子,但幽帝登基后直接抢了她进后宫。大约所有人都以为只要时日一长,她的心上人一死,梁贵妃就会死心,麻木不仁也好,认命也罢,总之心甘情愿地留在后宫里。
然而当幽帝心急如焚地在产房外等母子平安时,却听到了梁贵妃一声又一声哭喊的“子歇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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