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呢?你肯去继任?”
方贝贝大惊失色:“我不不不!我搞不来!”
“看把你怂的。”方师父哈哈大笑。
方贝贝呆了好一会,脑子里翻涌了许多东西:“霜刃阁的阁主不能出山,那谢漆?”
方师父伸手拍拍他的脑袋:“一朝天子一朝臣,法则都是人定的,影奴都听自己的主人命令,到你们这一代一定不一样。”
他环顾四壁钉满的兵器,每一把残破的兵器都曾经属于一个人,而这些兵器会挂在这里,只是意味着那些人都死了。
他收回手躺平,闭上眼想睡觉:“这一代不用自相残杀,也不用服从皇室和七大世家家主的命令,遁进山里遁到死。来日阁主真换了人,你也还是贝贝。”
方贝贝挠了挠头,又给阁老捶起腿来:“那师父,阁主除了带徒弟之外,一般还要干什么事啊?”
方师父昏昏欲睡:“我哪知道那么多?那是他们……他们高家人的事。”
*
“‘执行天命’。”
暗室里,谢漆神情恍惚地扶着墙壁拖着两条腿艰难行走,杨无帆只是看着,站在不远处与他说话:“是。霜刃阁为此设立,阁主也为此效力。但我们在百年前就转变成了世家的爪牙,直到我这一代,仍然没有变化。”
谢漆抓住了墙壁上一个突出的铜环借力站立,擦过眼角渗出的血渍,沙哑地结巴道:“先前,我在何家询问何卓安,她也是这样说的。建武帝萧然创设的,护国寺是‘确立天命’,和霜刃阁相对。”
“是。”杨无帆安静了一会,冷淡道:“高家的先祖,那个建武帝萧然是恶之源。”
谢漆缓了好一会儿才能断断续续地开口:“为什么这么说呢?史书之上,建武帝战功彪炳,青史长留。”
“晋国是他窃来的。建武帝萧然在窃国中亲手葬送了自己的爱人,那个人的名字就融合在如今的天子寝宫和皇后中宫的名字里。”
谢漆回想天子寝宫和中宫的名字,喃喃道:“天泽宫,永年宫,是……泽年?”
杨无帆称是,语速缓慢:“那是晋国没被窃之前的前朝皇子,名叫皇甫泽年。建武帝是踩着皇甫家的血骨才得以登上帝位,血骨当中包括他的爱人,万里江山到手时皇甫泽年很快便死了,建武帝余生后悔,穷尽天下鬼神之术,想要改变他和皇甫泽年的结局……后来,他成功了。”
谢漆站不动了,便背靠着墙壁缓缓滑下来,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抬起二指按在自己脖颈上的脉搏,强撑着清醒:“建武帝,让泽年重生了么?”
杨无帆拿了一张纸,来到谢漆旁边坐下,看着他的情况给他解释:“可以说是重生,更确切的说法应该是这样,建武帝的灵魂成功去了另一个晋国。”
他用纸张给谢漆阐述:“小漆,你看这张纸,建武帝当初生活的晋国是这张纸的正面,这是他所窃取的晋国;之后他穿梭回了背面的晋国,那是他没有偷窃前的,皇甫泽年还活着的晋国。对于他而言,这就是重生。”
谢漆此时的脸上比一个月前多了一块花瓣似的烟毒青斑,身体因为剧痛而不停战栗,但他的脑子异常的清醒:“师父,你是说,不同的晋国,同一时间,同时存在。”
“对。这里是晋国,也有其他的晋国在其他世间同时存在,你从另一个晋国来了,不同人生重叠成了现在的你。”杨无帆布满薄茧的手抚摸谢漆的发顶,“韩宋云狄门后,你成功地从别的晋国来了,对不对?我看着你长大,清楚你的性情,你不可能在高瑱孤立无援时抛下他。”
谢漆按着脉搏的二指颤抖了起来,良久才沙哑地开口:“是……我在飞雀四年死了,睁开眼,回到了那天晚上。”
杨无帆靠着墙壁,没有问起另一个晋国是怎样的,只是慢慢地说着:“你重生的那一刻,这个晋国就成了毛线团,线与线交织出不同的形状。你来了,无数人走上不同的路,也许就能阻止晋国走向灭国的归宿,延长它的寿命。阻止晋国灭亡,那就是我们要执行的天命,过去每一代皇子都必须前往护国寺,接受天命仪式的臻选,只有被国师选中的高家人才能延长晋国的命数……说到这里,去年八月初八,你也去了护国寺,你在那里,见到了真正的国师了吗?”
谢漆鬓边的冷汗淌落:“我在护国寺时,突然青天白日见鬼,进入了一个幻境一样的地方,里面有一种不停开花又枯花的千枯树,树下站着一个碧眼的青年,他说他是国师,还说他叫、叫阿然。”
“是的,那才是真正的国师。”杨无帆短促地笑了一声,“或者说,那是因为逆天改命,而在时空荒漠里永生徘徊受罚的建武帝灵魂,他必须守护晋国的万里江山,让它千秋万代地延绵。他的魂魄和晋国的命运融合在了一起,一旦晋国破灭,他将不可入轮回。”
谢漆听明白了一些,点点头:“可是师父,有两个晋国,每一个晋国都不能破灭吗?”
“一个,一个就够了。”杨无帆摇头,轻声道:“不止两个晋国。”
谢漆又点点头,冷汗潺潺地喘息着询问:“师父,那重生的条件是什么?我为什么能重生?”
杨无帆垂眼看自己的手,谢漆今天苏醒的时间快到极限了,他在心中默数了六下后,谢漆再没能坚持住,闭上眼睛昏迷过去了。
杨无帆适时接住他。
“戴着天子之血炼成的血珠才能穿梭。”他抱起谢漆往病榻回去,“流着天子之血的高家人……才能在护国寺看见建武帝,才能重生。”
第112章
谢漆下一次醒来时是两天后,杨无帆带着药进暗室时,看见谢漆提前醒了,站在仅有的一扇天窗下,徒手握着玄漆刀,血珠缓慢地滴落在地面,整个暗室散着驱之不去的淡淡血腥味。
“小漆,你在做什么?”杨无帆平静地问。
“我想高骊了。”
杨无帆看了他一眼,独自相处了这么久,他分辨得出谢漆什么时候是沉溺在幻觉里的浑噩,什么时候是恢复正常的清醒。
叫陛下时是迷路状态的失智,轻唤高骊时才是直面一切的清醒。但他清醒的次数和时间都极其短暂,短到几乎所有时间都处在任人引导的鸿蒙状态。
杨无帆走去放下药,他明白了谢漆为什么握刀,是在用皮肉的真实痛觉提醒自己。
“想回天泽宫吗?”
“现在并不想,我现在是负担。”谢漆声线清冷冷地含着淡薄的笑意,“先前您说得难听但没错,为臣者既残就不该在此时拖累君者,毒没解完,身魂没康复前我就不去添乱了。只是师父,好歹把大宛给我吧,我想知道些外面的情况。”
杨无帆默数着时间:“好,你先回床榻上,把玄漆刀放下。”
“没事的,师父。”谢漆仰头看顶上的小天窗,逆着光线笑了笑,眼睛漆黑却清亮,便是半瞎的右眼也明亮,那是心魂归位的坚定,“我只是想和您说些话。”
杨无帆眯了眯眼:“你说。”
谢漆拍拍玄漆刀,叹了口气:“师父,我运转不起内力,别说内力了,浑身上下连力气都没有多少,您干嘛在药里加那么多迷魂汤呢?我不喜欢那个味道。”
杨无帆轻笑:“只是为了让你多睡会,减少痛感。”
谢漆屈指敲刀,在刀身上看到自己的脸:“痛是小事,贝贝扛揍,我扛痛楚,家常便饭而已,后面的药可以别掺那么多迷药吗?”
杨无帆先应好,随即听到了谢漆口齿清晰的吐字。
“师父,您前面和我说了许多天命,谈及霜刃阁建立的事,还有那劳什子萧然,够荒诞晦涩的,差点让我在梦里沉溺于多个晋国的乱象,险些迷糊到彻底被你牵着鼻子走了,那可有点不妙。”
谢漆自嘲地笑叹:“师父,我不在乎有多少个晋国,我最初从霜刃阁踏出去时的理想很简单,找到一个明君效力辅佐,试试看能不能把霜刃阁从为奴里摘出去,顺带着在这过程里找找生父的蛛丝马迹。高瑱不行,高骊可以,我把自己当侍卫,目的很简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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