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血也有流尽的那天。
远处屏幕的光线都显得分外刺眼,纤长的睫毛抖动许久,才重新睁开。
基地空间内狭窄而阴冷,寒气从地底的土壤之中渗透出来,一点点浸入骨髓。
血液流逝好似也抽走了身体为数不多的热度。
少年难得感到寒冷。
好像又回到了学校阴冷的卫生间,被人在肚子和腿上留下疼痛的烙印。
血黏在睫毛上,他有些睁不开眼。
但是这一次,却好像有人步履匆匆地走来,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然后牵起他的手。
过于温暖的手。
也许是失血过多模糊了他的感知,松田伊夏有些分辨不清,这到底是属于谁的。
像是和他同样年龄的青涩的高中生,只有指节位置有些许因为常年拿笔而磨出的痕迹。又像是咒术师的,明明皮肤还是十几岁青年的稚嫩,就已经布满了武器磨痕。
也像是公安警察,布满了枪茧和伤痕,在卧底之前大概小心处理了很久,刻意抹除了那些警校训练时其他位置会出现的茧痕。
又像是……
人生中第一个朝他伸出的那只手,小心翼翼放在床边,仍由躺在医院病床上的孩子小心握住。五指收拢,都只能堪堪握住一个指节。
这么多手在拉他,怎么会这么多。
睫毛颤抖的频率越来越高,随着一声轻微的抽气,松田伊夏睁开眼。
难缠的家伙。
他身上遍布着伤口,腰腹那处早前的伤早就不知道裂开多少次,又可怜兮兮地朝着外面挤出血来。
他几乎变成一个血人,那些来源于自己,也来源于别人。
这么多的伤口,蔓延全身的疼痛。少年却好似无知无觉一般,缓慢地站了起来。
一步步走向已经无力起身的那人。
目光落在对方此刻早已没有之前风度的脸上,松田伊夏嗤笑一声,拟翼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对方的侧脸。
没反应,于是“柔和”的问候变成重新碾进胸口伤口的攻击。
在对方终于恢复意识那刻,他吹了段婉转悠扬的口哨:“喂,我可从来没输过。”
居高临下看去,少年扯出一个笑来。
明明他也浑身浴血,却分毫不显狼狈。眼眸中含着肆意而张扬的光,说话间,猩红的舌面与上方的亮光一闪而过。似一条埋伏许久一击必杀的蛇。
刚才缠斗时掉在一遍的御守被重新捡起,松田伊夏在心里补充。
也没打算让别人押输。
转动着手指间的U盘,他转身走向身后庞大的数据库。
在动身那刻,却感觉裤脚被人扯动。
声音落在耳畔,让他停下脚步。
“……松田阵平…你想知道他在哪里?”
第149章 大结局(下)
松田伊夏停下脚步。
他低头看去, 地面上,浑身几乎被血液染透的那人说话间,依旧有血液混着血块顺着嘴角往下淌。
“你想用这个信息和我交换什么?”话语落下, 少年却先笑了,“不必了, 我知道答案。”
说到底,松田阵平只是灵魂。
摩天轮上的爆炸如同一个精确到秒的障眼法, 在炸弹爆炸那刻抽离能让他显现的诅咒残秽就能做到。
对方依旧在这里,像是之前每一次在生死瞬间出现, 又很快消失一样。
只不过在这种地方, 和三年前那天的场景重合后,让人有再次“死亡”的错觉。
黑卷发少年蹲下身, 注视着他。
“顺便, 谢谢你给的解决方法。如果是同类的话, 就没什么问题了。”
“……什么。”白兰地略微睁大眼睛。
积攒了几十年的咒灵并非一朝一夕能够祓除, 只要这座城市的情绪还在, 就会不断复生。
但是同类可以轻易被咒灵接纳。
少年垂眸,看向自己的指尖。
那些吊诡而繁复的咒纹在皮肤上落地生根,气息也逐渐转变。
他甚至有闲心想, 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
现在更趋向于咒灵的他, 可以轻易进入菓的内部。它不会反抗,也不会想尽办法让自己的诅咒残秽在这片土壤扎根, 以寻找机会获得新生。
自从在拍卖会被它寄生的那一刻起, 松田伊夏因为咒力爆发而走向曾经千防万防的咒灵化那刻, 每一步都是在成为它。
没有咒灵会躲开从自己身体内部刺出的刀刃。
“哈哈…哈哈哈…咳…哈!”断断续续的呛咳和笑声从白兰地喉咙中挤出, “……你要祓除它?”
白发男人笑着摇头,声音沙哑到有些难以辨认:“那你哥哥也会死。”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看错, 男人不顾呛咳,急声道:“你准备再杀他一次?哈…为什么?!因为那些咒术师,或者那些上高中的小孩,你就愿意让他从此消失…你就这么轻易舍弃了……”
被破开几道口子的脖颈让他每句话都会带着沉重的喘息。如同最后的回光返照,挣扎着去看对方脸上的表情。
手几乎因为发力绷出青筋,在彻底看清松田伊夏神色那刻,他骤然停住动作。
没有一分一毫动摇。
他本以为,对方放弃让自己亲人起死回生是挣扎下的结果。但是此时此刻,少年的眼眸却分外沉静。
“你调查得很详细,但是还不够了解我。”松田伊夏回望着那双眼睛,“没什么理由,只是我哥不会愿意的。”
他不会、也不能让松田阵平背负整座城市的罪孽。
他知道对方什么性格,从小就知道。彻头彻尾的好人。
如果自己真的和白兰地合作,用米花市持续不休的命案去换松田阵平活下去的机会。
松田阵平不会骂他自私,只会把所有一切都归咎在自己身上。
……他才不愿意。
去违背对方的意愿,自私的、固执地再把他拉回来。
白兰地的目光落在他脸上,试图寻找什么,最后无果而终。
他脸上最后几分挣扎也消失了。
居然只是因为松田阵平。对,自己想的的确没错,少年实际上根本没有自己的所谓准则,他迄今为止所有的坚持都来源于那个早逝的兄长。但他却没想到对方能做到这个程度。
“……是我赌错了。”他呼出一口残喘的血沫,“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为了不践踏兄长的原则,能做到这种程度。能放弃三年来梦寐以求的东西,放弃重新见面的机会,甚至可能还有自己的命。
简直…几乎把对方当做神一样的来信仰。
白兰地闭上眼。
他剧烈的咳嗽声随着少年脚步声远去渐渐微弱下来,最后的呼吸在灰尘之间湮灭。
U盘插入主机,满屏数据朝着那个小小的铁块汇聚。
松田伊夏垂眸,他身上遍布的伤口,一半都是为了这个机器不受损伤。
屏幕上进度条缓慢往后推进,少年双手撑着面前宽大的桌面,低头时才发现自己按在桌面上的那只手正控制不住的颤抖。
松田伊夏愣了愣,想笑,下意识勾起唇角。
额头上的血却先一步落下去,砸在桌面上,像颗泪珠。
U盘拔下,妥帖地放在暗袋中。
原本已经随着白兰地死亡压下去的咒力再次从身体当中腾起。
大脑开始拉响警报,如同一道无形的提示。
如果来自五条悟算是提醒又算束缚的颈环还在,脖颈此刻恐怕会传来剧烈的疼痛,连带着后方的宝石都会破碎。
但是现在,他脖子上不过环绕着一个不源于任何目的的颈环。
那颗小巧的、坠下的装饰品,在他愈渐冰冷的体温之下,透出几缕意料之外的温暖。
——***地面之上。
雨水从被蛮力打破的帐外落下,敲在地面。
人群早已经疏散,此时这里只剩下三三两两的人,用警惕而沉重的目光看向不久前还发出剧烈震荡的核心位置。
很难想象,在最繁华的商业地段可以空出如此宽阔的一片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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