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他不感兴趣。”顾长浥很轻地开口,微微垂眼,看着杨广源。
那一眼把杨广源整个身子都看凉了,他不明就里地问顾长浥,“哦,那顾总和我一起?”
顾长浥偏头看着他,一侧的嘴角小幅度地抬了起来。
那个表情,就像是小孩子在把盐撒在活蜗牛上之前,那种期待又纯真的残忍。
杨广源嘴巴嗫嚅了两下,最后小声说:“那……你们先回招待所休息。”
说是招待所,其实也就是两排脸对脸的板房,薄薄一层墙皮,白漆都快掉没了,露出来里面蓝灰色的合成板。
地板也是三合板直接摞在土地上铺的,一走嘎吱嘎吱响,有的地方还会泛上来泛红的泥水。
邢策上午没跟着他们一起,早就到招待所落了脚,盘着腿在房间里核对书记给他的财务报表。
听见姜颂进门,他抬了抬眼,“回来了?”
姜颂懒懒散散地摊到床上,“嗯。”
“姓,顾的呢?”邢策朝门口扫了两眼,也没看见别人。
“不知道,到外面跑着玩去了吧,小孩子待不住。”姜颂翻了个身,看着他的电脑屏幕,“查得怎么样了?”
“这个账抹得就离,离谱。”邢策把屏幕转给他,“全都是修缮费和,管理费。你,你上午看得怎么样?”
“几年分到白云山大几百万,全都用来修理?没有一点儿实物?”姜颂挑挑眉。
“还有劳,劳务,给老师的。”邢策抓抓头,“给老师们一个月开十多……万,这种地方,有多少老师?”
姜颂冷冷地笑了,“一个月十多万。”
“快,快比我挣得多了。”邢策撇了撇嘴,开了句玩笑。
“这种能查吗?如果没有查到钱最后落在本校老师的户头,”姜颂问他:“算不算是诈捐?”
“只要钱到了就,就不算,”邢策摇头,“如果他们变着法儿地把钱拿,拿回去了,也没办法。”
“那就只能抓现行,是吗?”姜颂用指节摩挲着下巴。
“对。”邢策叹了口气,“不会很容易,但是我会留人在,在这边盯着。”
“嗯,如果能坐实吴家诈捐,多少能让他们老实一阵了。”早上起得早,上午又走了不少路,姜颂稍微有些没精神了,摸出一支黄金叶点上。
“抽抽抽!”邢策不满意地瞪他,“破身子板儿还这,这么能作!”
“想事儿呢。”姜颂被烟呛得轻轻咳了一下。
“甭想呢先,先想中午吃什么?”邢策伸手夺他的烟,被他躲开了。
“不饿。”姜颂回答得干脆利落。
“你吃饭是真的,老大难!”邢策忍不住发愁,“我儿子要,要是你这德性,早给他揍扁了!”
“虐待儿童犯法啊我警告你,”姜颂拿烟点点他,“不许打小孩儿。”
招待所的门还是那种最老式的包铜圆把手,一拧开“嘎吱”一声,顾长浥从外面进来了。
邢策意见挺大,“哎哎,怎么不,不敲门呢你?”
顾长浥看了一眼姜颂手里夹着的烟,把一只贴着牡丹花纹样的保温桶扔到姜颂面前,“喝了。”
姜颂盘腿坐在床上,把保温桶拧开,看见里面卧着一只安详的老母鸡。
他抬着头看顾长浥,忍不住笑了,“这都是坐月子的人喝的,你给我这个干嘛呀?”
邢策正含着一口水,“噗”地就全喷在地上了,“谁跟你说的坐,坐月子才能喝?”
姜颂抱着桶莫名很开心,抽了抽鼻子冲着顾长浥笑,“很香,你从哪儿弄来的?”
顾长浥看了看他,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姜颂从床上跳下来,抱着罐子追出去,“我喝我喝,我又没说不喝,干嘛不高兴呀?”
“姜先生随意,没人逼着你喝。”顾长浥穿着帽衫和休闲裤,让姜颂想起来过去他还在上学时候的样子。
“你生什么气呢?”姜颂歪着头,笑嘻嘻的。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你笑,”顾长浥缓慢地转过头来,用冷冰冰的眼睛凝视着他,“我就会感到生气。”
这话说得姜颂心里一梗,但他还是忍不住逗逗顾长浥,“那我就不笑了?”
顾长浥盯着他没动。
姜颂的笑有些绷不住,自己给自己台阶下,“鸡汤我一会儿就喝,现在还有点事儿,先回去了?”
顾长浥挪开目光,兀自走了。
姜颂看着他渐渐走远的背影,眉头拧得很紧,“怎么越来越魔怔了。”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在短信界面打下一行字。
*
消息是准备发给周秘书的,姜颂打好了字,最后还是全删了。
他慢吞吞地回了房间,看见邢策还在电脑前面忙活,就抱着鸡汤慢慢喝。
那个味道姜颂一尝就能尝出来,肯定是顾长浥亲手做的。
这里人生地不熟的,鸡倒是好说,他从哪儿找的地方亲自炖汤呢?
他稍微把顾长浥回国以来说话做事的方式琢磨了琢磨,眉头皱得越紧。
邢策一抬头,急忙站起来走到他旁边,“不舒服了?脸色怎么这,这么差?”
姜颂摆摆手,“没有没有,你记得长浥十五那年吃过一阵子药吗?”
邢策愣了愣,“记得,你不说他,上学压,压力大,情绪不太好吗?”
姜颂回忆了一下,“我记得后来他去国外上大学的时候,药还是继续吃了一段时间?”
“是,记录我还在网盘上备,备份了呢。”邢策在云盘里翻了一阵,“他连着一年,每周都去看同一家私,私人的心理咨询室,吃的药都,都是安神帮助调整节律的。”
那年姜颂有一大半时间都在床上躺着,但是心里始终挂念着地球另一头的小崽子。
顾长浥成绩好生活规律,没有任何不良习惯也没结交任何不三不四的朋友,比当年被姜父压着走正道的姜颂还要规矩。
标准得就像是比着尺子在生长。
“可能是我想多了。”姜颂看完邢策的记录,稍稍松了一口气。
“你,你担心什么呢?”邢策有些不明白,“姓顾的现在不说是叱,叱咤风云也差不多了,没有任何值得你这,这个病秧子操心的了。”
“是是是,”姜颂喝完汤,暖暖和和地钻进羽绒被里,“病秧子睡会儿。”
邢策自己有房间,怕吵着他睡觉,拎着电脑出去了。
招待所的墙皮很薄,外面人来人往的,能听见忽高忽低的脚步声。
姜颂就着琐碎的人声,睡得并不踏实。
他梦见当年带顾长浥去朋友那做心理咨询,也是很冷的天气,一呼一吸都起白雾。
咨询时间家属只能在外面等着。
朋友和顾长浥在咨询室里聊了很久,天快黑了才把姜颂叫进去。
朋友拍了拍顾长浥的肩,“很不错的小伙子,你在外面等一下,我和姜颂说两句话。”
咨询室里暖气开得很足,绿萝放在加湿器附近,表面凝了一层水珠。
姜颂原本是天塌下来都不吝的性格,其实很少紧张。
但他一见朋友把百叶窗掩好,立刻压低声音问:“怎么样?他还好吗?”
朋友给姜颂也倒了一杯水,“还好还好,你别着急,先坐下。”
姜颂端着那杯温水,眼睛随着朋友走。
“是这样,我给他做了一些量表,也和他聊了聊。”朋友把几张纸递给他,“没有什么特别不好的表征,现有的这些数据也不能证明他有人格障碍,别紧张。”
姜颂很敏感地抓住他话里的关键,“没有特别不好,那是有什么问题吗?”
“其实也不能算是问题。”朋友说话的声音很温和,“年轻人嘛,来做心理咨询,尤其是被动的,都会本能地抵触别人探究深层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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