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望安抚司诸同僚与我等行方便,提刑司大牢毕竟空间有限,后续查案问询少不得还要再麻烦各位大人……”
那副使连忙答应,却见淮南官员那列里好几人插话笑道:“也得请宋大人与我们行方便,如今百废俱兴,各工程道路俱都缺人,提刑司若有罚判劳役的,可得送到我们这儿来!”
知府笑着摇头:“司农的不在,你们倒会瞅准时机抢人!我可得替农官他们说句话,宋大人,有服劳役的还请多看顾看顾田间。
西境今岁收成缺了一季,现在就指望下一季了,总不能我们来了半年,年底过冬还要指望淮南接济……
届时咱们各路一起述职,在王驾跟前比不过别人,那可就抬不起头丢人了!您得先顾着大家的面子……”
左列官员们听着淮南众人说笑,心思各异,面上倒都是其乐融融。
不管情不情愿,看淮南这些官员的样子,今后只怕再不能渎职躲懒,必要务实上进了。虽感慨哀叹,心中免不了也对将来升起了一丝向往期盼。
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寒窗苦读一朝为官,但凡读书人,谁不曾立下过匡扶社稷、调养民生的宏伟志愿呢?
虽不知何时丢掉了那份初心,但此时拾起,与诸多同道一起再扶江山,也为时不晚吧?
淮南王麾下,除去西境,其余诸路倒还太平无事。只以沂州为首,突然有一天,沂水东路露布扬旗,大张旗鼓、浩浩荡荡地往京城递了一封万民劝进书。
此书由八面长绢拼合而成,第一封白绢上,用朱砂大字求请摄政贤王临四海、御寰宇、登宝座,其后七匹百尺长绢上,密密麻麻用各种笔迹写满了不同名字。
此举一出天下震动。
劝进书敲锣打鼓送进京城,皇城百姓争相围观。
据传王府内淮南王见到白绢后震怒,摔盏痛骂沂州官员荒谬,陷己于不义之地,又下令叱责沂水东路官员谄媚阿谀,劳动百姓、伪造民意……
一气之下撸了大批官员的帽子。
可随即沂水东路官员连番上折子辩解,直说是百姓自发联名,众官只是安排递上,不敢扭曲民意。
继而沂州知府赵洪临亲自奏请回京,带来了淮南王还是镇国公主时,在沂州宴请见过的宿老大户联名书,告解民意。
京城接下来可就热闹了。
其后数月,各地陆续有官员或百姓联名发起奏疏劝进,淮南王下了严令,再有劝进者,视同谋逆下狱。
随后当真褫夺下狱了几路官员,不仅剥夺官位,还革除了功名,如此才止住此风,也压下了广大儒门学子和部分州郡百姓暗地里的反感腹诽。
再几月,淮南王膝下突然有了一名新生孩儿。不管外界怎么揣测,淮南只言是王与妃之女。
多方势力无论怎么查探,都查不出王女来历,这孩子好似就是凭空出现的一般。
王女满月、京城欢庆时恰逢秋收,西境谷熟爆仓。
荆湖百姓欢喜涌至官衙门口拜谢父母官。被一众官员婉言劝回时,不少百姓感激之下口不择言,欢呼“王驾万岁,天予王女,佑我秋收”。
喊声震天,官员阻拦相劝的声音淹没在人群里,音浪直传八方。
京城百姓津津乐道。
“听说荆湖几路的官员战战兢兢请罪的折子送进京城,王驾知道怪不到他们头上,把自己气病了呢……”
“欸欸欸你们可别瞎说,殿下只是躲进书房生了几天闷气,才没有生病呢!”站在队列里的小圆脸听得忍不住了。
前后的人互相笑着挤眉弄眼使眼色,前头的人笑眯眯地回头道:“顾满小姐,我们又不在王府当值,就只能听人家瞎传,你知道得多,跟我们讲讲呗?这样,你要是讲了我就跟你换位置……”
小圆脸警醒起来,捂着耳朵直摇头,“不说不说,你们都坏,就想引我开口,我要是说多了回去又要受罚!”
说着,她眼睛滴溜溜地看了看前头,精明道:“再排几个就到我了,才不用跟你换!”
小圆脸爱吃刘二家的羊肉包子,每隔几日总来排队。她嘴巴甜,长得又讨喜,周边的街邻婶娘们早跟她混熟了,都喜欢这个在富贵人家当值的小丫头。
后来有一日排长队跟婶子们唠嗑时说漏了嘴,言及家里管事们不听话,惹主君发火。周围叔伯知道她是贴身伺候主母的,怕她被迁怒,纷纷给她出主意,小丫头只笑嘻嘻地不在意。
隔几日再来排队买羊肉包子时,小丫头脸上就带了伤。
她自己说是学骑马摔下来磕到了,但在场众人心里都是不信的。深宅大院里,一个侍奉主母的小丫头,怎么会学骑马呢?
这小姑娘撒谎都不会,只怕是被主家虐待了不敢说。
律法有规定,但凡在大户人家做工,都要签契书,不能随意责打。就算卖身为奴,做错事了可罚,但也没有把孩子打成这样的道理!
就是王侯将相,随意责打家中仆役,也是违背道义法条,要被人弹劾的!
京城人安居乐业,生活无忧了,互助热心的邻居也就多了。这些婶娘叔伯们上了心,路上遇见了都会打个招呼看顾一二。
一次有人去东城办事,碰巧遇到了小圆脸。本想打个招呼,就见小圆脸招手从巡防的卫队里招来了一名黑甲卫。
要知道,现在巡城的卫队换了规制,一班十人,多为衙役,少见黑甲。
黑甲是淮南王亲卫,一般出了人命才有人敢去街上拦请。
男人见小圆脸拦了一名黑甲卫,指手画脚说了好一通话,心中担忧,怕小姑娘出事儿。正巧手头事情也不急,看顾满走了就跟上了。
他对这边的路不太熟,小姑娘蹦蹦跳跳走得快,才拐过几条小巷走进大路,瞬间就被人从身后按倒。汉子痛得大叫,手被鹰爪般的铁手扭到身后,背心被人踩住。。
“看起来是个布衣百姓,不知道是哪边的探子,”黑甲卫皱眉,“可此人周身筋骨僵硬,不像是有武艺的样子。”
精巧的绣鞋踩到面前,来人弯下腰,小圆脸惊奇道:“咦,这个探子我好像有点面熟,但又想不起来……”
男人赶紧仰头,黄豆眼眶痛出了泪,“是我是我!丫头,刘二羊肉包子,我总在那儿买!咱们见过好多次!”
“啊!”顾满赶紧摆手叫甲卫把人松开,扶他起来。
“哎呀,叔我还以为你是歹人呢!您跟在我后头怎么不出声呀,对不住对不住,您找我有事儿吗?”
男人扶着腰扭扭,畏惧地看了一眼方才把他像小鸡崽儿一样按住的甲士,往女孩身边靠靠,小声道:“我来东城办点事儿,瞧见你跟黑甲卫说话,你没事儿吧?要不要叔帮你去官府叫人?”
小圆脸哈哈笑着连连摆手直叫误会。
“没事儿没事儿,我就是去路上叫人跟我回来搬个重物……”
叫黑甲卫帮忙搬东西?
男人吓一跳,这才发现,自己从小巷刚拐进来的这条大路极宽极严整,脚底下踩的是大理石宽砖。
抬头一看,这条街就开了一个丈宽的紫黑色檀香木门,显见是某大户人家的后门。
门前两尊雄伟卧狮,门柱刷着红漆,左右各站着一名黑甲壮汉,目光警惕地看向这边。
东城,黑甲武卫看门,主君初夏时大婚,侍婢都能上马学骑术……
我滴个乖乖……
小圆脸笑着走到门前,回头招招手道:“叔,谢谢你关心,我没事儿。天儿热,您既过来了,就到府里门房处坐坐,吃些瓜果吧!”
顾满的身份就这么被人知道了。
后几日她又去买羊肉包子,众人开始还有些胆怯让位,小圆脸想排队,身前人却哄然散去,她只好先买了再道谢离去。
再后来,有人请她吃包子,她推辞不掉也接受了。
如此几次三番,有一天,小丫头耷拉着脑袋被一个漂亮的侍女领过来了。
那女官给众人赔礼。
“给诸位街邻道歉,府里才知道这丫头在外头不守规矩,好物紧俏排队天经地义,哪有仗着身份插队的道理。”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