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好似民间流传的才子佳人话本,佳偶天成,仿若天生一对。
女孩专心听着少年说话,仿若不经意地挪动脚步,挡在少年身前,阻隔住了她打量少年的目光。
萧佑銮垂下眸子看向水榭之外。
池中锦鲤成群,两条离群的鱼儿在远处嬉游打闹,周身遍布斑斓美丽的花纹。然而亲昵并行游了片刻,体型小一些的鱼尾鳍一摆,终是汇入了鱼群中。
只留下最美的那条锦鲤停滞在鱼群之外,它呆了片刻,转而孤身游向了池塘深处。
萧佑銮目光随它远去,攥紧手心,嘴唇咬得发白。
在陈府待了大半天,离开的时候,萧佑銮目光略过阿狸,扶着半夏的手进了驾撵。半夏敏锐地察觉到气氛冷硬,退了一步道:“殿下,我去跟季环再打个招呼。”
转身时小声对少女道:“殿下情绪不高,我去后面跟秋实挤挤,你好好替殿下纾解一下。”说罢使了个眼色就跑了。
阿狸爬进车厢,见萧佑銮靠在窗边看着已快沉入地下的夕阳,神色淡淡,看也不看她一眼,莫名觉得委屈。
马车顿了一下,缓缓向前平稳行进。车内香炉点燃,茶水香气氤氲四散,火候恰到好处,少女熟练做完这些事,又轻车熟路从车厢内侧塌上取来毯子,展开铺在女人膝上盖好。
盖好后还磨磨蹭蹭的,这边折一下角那边扯一下褶皱,脑袋瓜埋在她跟前晃来晃去。
萧佑銮这才把目光收回,落到眼前人身上。
就在女孩第一百次把膝上的毯子扯歪又摆正时,萧佑銮伸手按住了她。
“都晃半天了,这是在做什么。”虽是问句,语气却不是疑问的。
女孩手被按在她膝上动不了,干脆俯下身把脸侧搁到她手背上贴着。
“殿下不开心吗?”
“没有。”
阿狸瘪瘪嘴,抬起脸来,萧佑銮正待收回手,女孩却反手把她双手扣住,委屈道:“那你刚才在陈府一直不理我,都不和我说话。”
萧佑銮目光从交握的双手上移,女孩仰面看着她,碧绿的湖泊倒映着她的影子。她喉头滚动几下,这才发出声音。
“我在想阿环,我与她幼时相交,七年前断了联系,如今相见,有些感叹世事无常罢了……”
她觉得脑子有些乱,思绪似游离在一侧,听着自己的声音说着从未想过会是自己口中说出的话。
“我在想,没有人能一直陪着谁,即便是父母亲人,儿时好友,再如何亲密的关系,终究也不能相伴终老。父皇母妃过世,兄长忌惮我,朝臣猜忌与我,便是夫妻,如阿环和她丈夫,世事变幻,最终也是形同陌路。
若论志同道合,亲信下属倒是一直在我左右,可这种关系终究游离于身外,百年后,一抔黄土,孤身黄泉……”
“有我陪着殿下!阿狸和萧萧一起,永远都不会分开。”
萧佑銮一边唾弃着自己的卑鄙,一边垂眸低声诱哄道:“阿狸,你没有明白,很多人都陪着我,秋实、季环、半夏、顾满、王隼等等,但你和她们不同,你是独一无二的,如果你离开我……”
“才不会!”少女急切地否认,翠绿湖泊荡漾出耀目柔光。
她把自己送入她的怀抱,萧佑銮只听见咫尺之内,女孩窝在她怀里,用娇娇软软地语气道:“殿下才不明白,我喜欢半夏姐姐她们,但萧萧才是最最重要的那个,比我自己都重要!”
说完用额头亲昵蹭蹭她光洁的下颌。
“你刚刚还在亭子里看吴婶婶的儿子,不要看他嘛,”女孩不满的噘嘴,抬手圈住她的脖颈,吐气如兰,“我把他挡住,你去看鱼儿都不看阿狸,明明是阿狸比较好看的对不对?”
萧佑銮闭了闭眼睛,真是要了命了,到底是谁在诱惑谁?
“对。”
“那殿下以后都看我~”
“好。”
“萧萧也不要不开心,阿狸一直陪着你~”
“……”
“阿狸,你要知道,往后你若要嫁人,就不好陪在我身边了。”萧佑銮声音有些哑,眼中氤氲着少女看不懂的柔光。
女孩被她琥珀色澄清的眸子吸引,只觉得自己要被溺毙在这一汪清泉里。
“那我就不嫁人一直陪着殿下。”
女孩想了想,又歪头道:“或者嫁到你身边,就跟青芝姐姐一样,听说她未婚夫就是殿下卫军的将官……”
女人心头如一泼冷水浇下,僵住的身体往后退了一退,自嘲地笑笑,伸手拿过案几上的茶盏,这个动作逼得女孩离开了她的怀抱。
“殿下?”
阿狸看着她将一盏放凉的茶水一饮而尽,女人娇艳的红唇被茶水润湿后抿上,神色已经恢复到往常的沉静淡然。
女孩只觉得自己仿佛说错了话,心中慌乱得厉害。
她糯糯地再唤一声:“殿下。”
女人却移去目光不看她,食指屈起敲敲车壁,马车停下来。她起身下了马车,回头时,女孩茫然看着她,眼里满是惶然无措。
她软下脸色,柔声道:“饿了便自己拿糕点吃,我方才想起,有些事情还需要找郭先生商议一二。”
看着公主移步上了另一辆车,方才软语安慰她的样子似乎与往常别无二致,仿佛真的有什么急事。阿狸稍微放下了心,但摸着腕间的手链仍是心内不安,仿若遗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第33章
又经过一夜, 事态发酵,城内民众人心惶惶。
之前组建的巡逻民兵都是各坊市推举出来的,算是城中各方代表。天还未亮, 民兵各队什长搀扶着坊间有威望的宿老长者就候在了公主府外。
州府粮储仓库都是空的, 长官们都缩在豪华牢固如碉堡一般的府邸里关紧大门躲着,始作俑者想想都知道是谁。
衙门里办公的官吏都是公主派人押出来的, 百姓就算用脚底板想都知道如今只能指望谁。
一队黑衣甲士打开大门, 见到朦胧晨雾里候在府外乌泱泱的人群也不惊讶。分出两人带人群绕道从府邸后门进入校场。
校场周边围了一圈火把,亮如白昼, 对比照显得才透出微亮的天空乌蒙蒙的,似还在深夜。
正中高台上插了一副巨大的北斗鸾凤旗, 火光中,七颗星辰尾部的破军星尤其耀眼,上面顶着龙飞凤舞的“摇光”两个大字。传说镇国公主的摇光旗上绣的字是先帝亲笔,台下百姓私下交头接耳,不知是不是这二字。
两侧兵器架子被挪走, 站着两列军容整齐,盔甲锃亮的黑衣甲士。摇光公主此行所带的一百卫军,全在这里了。
侍女下人搬来座椅请坊间的长者安坐, 不出半个钟头,只见校场陆续集结了一队整装戴甲的将士。
这是府军的将官, 以府军主将陈同江的副将钟策为首, 身后还有二十余名校尉。
大鼓被敲响, 节奏凛冽威严, 全场肃然, 长者们握着手杖也颤巍巍地站起肃立, 这是军阵战鼓。
一名银甲女子走上高台, 她腰跨长剑,身形高挑,容颜如玉。琥珀色眸子冷冽扫视全场,睥睨生威,令人不禁肃然。
战鼓停歇。
“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注①】。孤为淮南路之主,本不该过问沂水东路内政军民之事,奈何国土遭灾,难民东渡,安抚使陈帅司提请支援。孤忝为皇室中人,受万民供奉,如今万民有难,自当义不容辞。
沂水汤汤,孤困于淮南七年不出,竟不知天子脚下有此等巨贪大蠹!吞没钱粮,贪食府库,以至于灾害之下,城外十万灾民,不得救助,卖儿鬻女,易子而食,此等人伦惨状就发生在一路之地的煌煌首府外!”
摇光公主唤人押解几名小吏打扮的人上前,小吏战战兢兢跪倒在地,自陈身份,分别是常平司和转运司的底层官吏,负责记录各仓储余量,每年汇总查点、登记造册。
令其背出粮库仓储,他们只是结结巴巴不肯实言。
王隼从甲士队首出列,一脚把他踹倒。
“启禀殿下!卑职率府军民兵一同查点,州库册子上尽是虚数谎报,全库余粮累加,也不过陈米几千担,不说赈济百姓,就是府军下月粮饷都发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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