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你的错,你们都是受害者。”萧佑銮垂下眸子低声道。
“扎固在北地活跃了二十多年,有呼兰特在身后护着,名声经营极好,没人知道他背地里竟是这样一张面孔,我即便查出来这些东西,也不足以取信汗王,需要你们口中的证词……”
塔勒垂着头不说话。
“孤对草原并无恶意,但石察兰族藏污纳垢,包庇扎固犯下这等丧尽天良、令人发指的恶事,我……”
“假的。”
女人的话被塔勒打断,青年仍是低着头,语气平静,手却在发抖。
“我不知道你们从哪儿听来的谣言,我义父是好人。他这二十多年来费尽心思抚养我们长大,殚精竭虑,为了照顾我们,至今未娶妻生子。他喜欢孩子,见不得孩童刺背受苦,还专门去学了刺青这门手艺……”
半夏皱着眉道:“你这人怎这么不识好歹?我们是想帮你从这个畜生手里挣脱出来,也是帮草原除去这颗毒瘤!”
“帮我?”塔勒猛地抬头,一双红眼恶狠狠地盯着上首。
“别他娘说得好听,帮我……你一个南人的王爷插手草原的事情,能有什么好心?还不是为了离间,想击破北地的结盟?”
他语调讽刺。
“呼兰特是共主,也是最坚定的主战派,一直觊觎中原,你们要想叫草原退兵,最先就要把他拉下马,这时候查到这个,也不过是食腐的野狗抓到羊身上的烂肉,兴奋咬紧不想松口罢了,在这里装什么好人?”。
“我管什么草原不草原,南北两边打起来人死光了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告诉你,你查到的全是假的!我苍鹰塔勒,是草原上干干净净的一条好汉子!别想往我身上泼污水!”
塔勒从牙缝里恶狠狠地挤出这番话,转身就要走,却被淮南王几句话钉在原地。
“自欺欺人,心里便会好受么?”
“脏的是他而不是你们。
孤的确有私心,但也是真心想除掉这等人间败类。要破了草原的联盟,从扎固入手并不是我唯一选择,朝堂有党争,部落之间也不是铁板一块,我大可以袖手不管。但对你和你那些兄弟来说,还有什么办法能摆脱他吗?”
塔勒红着眼喘粗气,若是有办法,他们也不至于熬到今天还不得脱身,天天在那个恶鬼身边奉承讨好!
那可是草原第一大族啊,扎固是石察兰族的贵人,是北地共主的亲弟弟,他们想逃也逃不掉!如果破釜沉舟把事情捅出去,他们这群族人眼里的好汉子还怎么在草原立足?
以往不是没有兄弟抛下脸面暗中与母族部落联系的,可有谁信?愿意相信,从石察兰手里接回族中遗孤的小部落,要么被狼群袭营,要么离奇遭难……
那些兄弟被抓回来的时候已经疯了,扎固甚至还敢在可汗们面前笑谈这件事,旁人只当那些是疯子口中说的胡话,感叹孤儿性格偏激,他这个义父当得不容易。
天知道他多少次在野外纵马哭吼,躲在帐篷里颤抖着干呕……他们是被苍狼火神抛弃的无望之人。
“你此时若不站出来,明天可能会有更多的孩子步你后路……就算你不在乎别人,可你那些同甘共苦、守望互助的义兄弟们呢?你们将与恶鬼纠缠,此生都挣脱不了束缚,在痛苦中挣扎。”
“我给你挣脱的机会,后日便是草原誓师会,明晚各族可汗齐聚,孤愿从中斡旋,不会叫这件事传开……
选择权在你,你若不愿出面,坚持要保这头豺狼,孤便放弃,从别处下手。你若同意,我便与你人手,今晚放手去做,我不要扎固这个人,随你们处置,明日你交来铁证,孤保你们性命。”
塔勒沉默地站了一会儿,扭头看向她,“你还要保证,这件事不能传得草原人尽皆知……”
“无论明晚结果如何,孤与各族可汗相见,保证不叫这件事传出王帐。”
“也,不要和阿穆沁说这些……”
淮南王点头:“好,她目前只以为你因是孤儿,在石察兰族被贵女虐待欺凌。”言毕又低声道:“你且放心,我不会叫她知道的。”
塔勒松开手,手中结块的粉包掉落地上,低头道:“您给我的人呢?”
“你只管回去,路上自会有人跟上与你接头。”
商定了一些细节,越谈越深,塔勒越听越心惊,却又暗自生出希望与期待,心口跳得飞快,胸中似慢慢燃起一团烈火。
他站起来就要回去。可走到一半又心生不甘,回首恳切道:“我想见见阿穆沁……”
他微微低头,“我知道自己不够格,但也奢望过有一天能挣脱桎梏……到纳蒙族来,她的眼睛就像是澄澈的纳泽尔湖,哪怕不配,我也想再见她一眼。”
俊朗的少年卑微地垂头祈求,似是想为自己无疾而终的单恋求一个结果。半夏目露同情,可淮南王却眼神一冷。
“塔勒,别试探我的底线。”
“阿穆沁身形纤细,当初乔装打扮成少年的模样被你挑中,一鞭子从人群里卷出来,你那时打的什么主意要我说破么?”
半夏不可置信地看过去,塔勒脸色一白,嘴唇颤动几下,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他那时正为马上要与扎固汇合而烦闷恐惧,又与戈尔等人起了争执,瞧见流民里有一个体态纤细的陌生少年,顿时恶从心头生起。
曾经有义兄弟为了讨好扎固,也选过人献上去代替自己逃过一劫,他从来不屑于做这种事,但那回是真的生了恶念……哪怕没有造成伤害,即便对女孩上心后深夜自责悔恨,都抵消不了心头的歉疚。
他曾经是真的,抱有满腔的恶毒与恨意,对女孩甩出了那一鞭子,想拉着她一同见证世界的脏污罪恶,代替自己去承受痛楚。
他一直在众人面前强调当时是认出同族才出的手,洗脑的说辞说多了自己便也信了。
“若她被你推入魔窟中出了事……”想到可能会出现的结果,女人呼吸微滞,神色冰冷,“若她对你而言只是个陌生人,你会愧疚吗?”
“念在未造成恶果,我不会把这件事情告诉她,但你也不许再出现到她面前。”
塔勒面色惨白,沉默地出了帐篷。
半晌,半夏感慨道:“我还以为他是污泥中艰难成长的好男儿,经受过如此折磨仍心存善念,对阿穆沁公主心生爱慕却求不得,是个招人怜爱的失意人呢……”
主君瞧她一眼,“难道不是么?”
半夏怔住,淮南王抚着手里的捧炉暖手。
“人大抵如此,一念善一念恶,哪有那般分明。若是身处险境,推一个陌生人去死便能多苟延几日,多得是愿意下手的人。”
少女从外间进来,半夏叫甲士把地上的药包用布包裹好清理带出去了。
阿狸刚走近就被她一把搂住,搂得太紧有些喘不过气,女孩在她颈窝趴着却也不挣扎,乖顺地问道:“怎么啦?你跟塔勒哥哥说什么了呀?我刚刚跟他打招呼他都没理我……”
“没什么,我与他说我是纳蒙小公主的驸马,叫他不许再打你主意。”
阿狸窝在她怀里闷闷地笑,“骗人,你才不会讲这些,”话虽这么说,但女孩还是心中高兴,仰起头啄了一下她的下巴,“明晚我陪你一起去参加可汗的聚会好不好?说不定见到其他可汗,我还能想起些什么。”
萧佑銮把她的头按在颈侧贴着,轻声道:“不要想了,以前的事忘便忘了吧,我已有计划,你安心在帐里带着,明晚结束了我就来找你。”
女孩正要撒娇不依,却听得女人含住了她的耳垂,手游走着,嘴里含糊不清地喃喃道:“听话,明晚我歇在这儿……”
阿狸心口猛地一跳,红着脸软在了她怀里。
作者有话说:
王安石,表字介甫,嗯……草原人没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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