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与清查库存的士官脸色沉沉,没有理会同袍的询问。
“沂州城长官不仅贪墨州库,现今难民围城,只等开仓放粮,他们却闭门不出,渎职只求自保,把满城百姓置于水火之中,流民暴动破城只在顷刻之间!”
台下军民百姓安静下来,目光灼然看向高台之上,摇光公主扫过众人,音色朗朗,肃清寒夜。
“《韩非子》有言:使鸡司夜,令狸执鼠,皆用其能,上乃无事【注②】。而今臣不密其身,官不恤于民,沂州城危如累卵,孤既执掌军权,便以镇国之名,行杀伐之道!贪官污吏吸食百姓血肉,孤便要宰硕鼠以肥仓,杀州官以利民!”
晨风骤起,天地似有回应。摇光公主披风猎猎作响,凝视一双双愤怒血红的眼睛,目光转向府军将领那边,放轻了声音。
“三日时间,诸君想必也各有思虑,无论是为自身着想,还是州城官员威逼利诱,此番一行孤不做逼迫。若想退出,这便请去,只盼诸位将领能自省此身,为将者,‘生民之司命,国家安危之主也’【注③】,孙武此言,君可当得哪条?”
校场静默片刻,无人动弹,偶有骚动者,皆被军民怒目而视,几位市井长者甚至手持拐杖,瞪着熟识看着长大的军官后辈,似是后者稍有动静就要抄起木杖打过去。
摇光公主站在上首,注视台下动静。良久,唇边绽出笑意,此时天边泛明,日头初起。
“既如此,列队,敲战鼓,集合府军,随我去城南官邸,抄家拿人!”
黑甲卫令行禁止,府军敲响集合鼓号。半夏带着侍女穿行在校场间,端着暖热的茶水糕点劝颤巍巍的长者前往内堂休息,等待府军消息。
有几位柱杖老者正揪着士官校尉的衣服,怒目规训,也被侍女好言劝走。
高大的枣红骏马被马童牵来,它垂首把头往公主手上送。
萧佑銮拍拍马头,右脚靴子踩进马镫里,一个利落翻身就跃上马背。骏马甩甩头在原地兴奋踏了两步,一个明媚的绿眸女孩端着托盘稳稳跑了过来,身后小圆脸紧跟过来,捧着一根金鞭高高举起。
“殿下,这是驱寒的参姜茶,您润润嗓子。”
萧佑銮微微俯身从顾满手里取过金鞭,抬眸瞥了阿狸一眼,目光沉静淡然,无甚表情道:“不用了。”
缰绳一扯,马听话的转头走了几步。
待离女孩远一点,金色长鞭一甩,马蹄作响,血红披风扬起,黑色洪流紧跟而上,校场集合的兵民也握紧武器紧随而去。
马蹄溅起的灰尘在女孩两步外落地,半点没有沾染到裙摆上。女孩端着托盘,眼神落寞。
顾满上前两步,挽着她的手向校场大门的方向感叹道:“殿下方才的训话可真是厉害,我都热血沸腾,恨不能抓一把朴刀跟上去杀贪官了!走啊阿狸,咱们去帮半夏姐姐安置宿老们,天气冷了,可不能冻坏长者。”
走了两步止住,女孩扯住伙伴的袖子:“满满,你说殿下是不是讨厌我了?”
顾满不解:“这话从何说起?”
“殿下昨日回府后就把自己关在书房,我送去的晚膳也叫转交给白芍姐姐……还有今天,早膳也是厨下另叫送去的,我送的姜茶也不喝。”
顾满哭笑不得拍拍她的肩,鼓着脸假装凶巴巴,“想什么呐,你是在炫耀吧?”
随即接过她手里的托盘。
“殿下以往惯例就是一人用膳,就你是个例外,去书房那是忙公事,至于姜茶,殿下可讨厌姜的味道了!以前秋实姐姐说秋日易染风寒,每次送的参姜茶十次有九次殿下都是不喝的。”
顾满叽叽喳喳说着闲话,阿狸顺着她的话头岔开了话题,只眼神又往外看了一眼,心头梗着的节一点也没有松开。
殿下是不爱姜的味道,但以往她送去的姜茶,都会含笑抱怨几句,一口饮下的。
范满坐在知府官邸后堂里,脸上写满纠结,语言又止。
他和王庆礼是儿女亲家,如今外头形势危急,王家家丁雄壮,又拉拢了不少衙役差兵看守,范家就干脆和儿子全家一起搬了过来。
范满看着棋盘忖度良久下了一子,王庆礼轻笑一声,随之落子于一处。
范满惊叫一声:“大人,你什么时候设的局?我这大龙刚成就被你斩了!”
王庆礼瞥他一眼,把手里的黑子扔到棋盘上,哼道:“在你走神慌乱的时候。”
范满笑得黏腻,擦擦圆团团肉脸上的汗珠。
“是下官不经事,心里头止不住的发慌。”
“有什么好慌的,我已传信给朝中几位大人,京城周围几路是什么样子他们也不是不知道,若是袖手旁观让我被摇光公主拉下马,我就干脆掀了桌子,把其他几路的根底全亮出来,看那些老大人怕不怕民乱国亡!”
听他这么说,范满犹如吃下定心丸,笑得真诚了许多。
“大人处事向来思虑周全,咱们这几日私下派人接触,威胁送礼,府军校尉大半都被拉拢过来了。没有那八千府军,摇光公主带着一群不足千人的民兵能成什么事儿!
下官就怕城门守不住多久,那疯女人把府军都撤了,还跟城外乱民约定什么三日之期,今日就是最后一日了,明天城必破啊!”
王庆礼点点棋盘,“再来一局。”
范满赶紧收拾,捡走桌上的白子。
“不过是再舍点钱财罢了,今日晚些传讯给那些校尉,让他们整顿团营,把府军都调过来驻守到城南这边。城破就破了,不用担心,算算日子,来援的厢军也快到了。”
范满诶诶诶应了几声,高兴笑着捡走白子。王庆礼大手一招,把所有黑子揽到自己这边,刚先手下了一子,只听外头轰隆一声响。声音刚过不久,一个管事急急跑进来。
“老爷,不好了!公主率军攻打咱们府邸了!攻城锤都用上了,府门已经破了!”
范满一下跳起来,棋盘被他身体带翻。
他惊叫道:“不可能!咱们花了十万白银买通了大半的校尉,她哪儿来的人手?兵库的武器是怎么拿出来的?”
军制有规定,府军校尉半数以上的将领反对时,不可领用兵库的重型器械。
王庆礼脸色难看,打断范满的话,径直问:“府外什么情况?”
管事满头大汗,苦着脸语无伦次。
“府军大半怕是都来南城了!小的趴墙上看时,十六个校尉全在外头,公主先前组建的民兵队也都混在府军里面,有几个面熟的,应该是咱城南哪户人家的老头跑出来了,站在公主边上对咱们喊打喊杀的,乱七八糟!
哦还有几队黑甲卫领头,分兵往其他大人的宅子方向去了,我看他们手里连□□都有!”
范满惊慌回头,只见王庆礼摔了杯子,面色沉沉,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民意!该死!”
作者有话说:
注①:出自《论语·泰伯》;
注②:出自《韩非子·扬权》;
注③:出自《孙子兵法》
第34章
府军和民兵虽带着愤怒冲击了城南官邸, 但官老爷们平日高高在上,虽有镇国公主坐镇,大部分人心中对州官还持了敬畏, 于是进内宅拿人的差使就都交由了黑甲卫。
王庆礼开始还威逼利诱, 但见甲士不发一言,除了听令行事外根本不搭理他, 只得铁青着脸闭嘴了。
府军一家家查抄过去, 内宅里成群的如花美眷惊慌失色,呵斥躲闪, 偶有人心生邪念,有黑衣甲士盯着也不敢动歪心思。
随着查抄出来的东西一点点堆高, 缴械跪地的下人穿着精致棉衣束手出来,一间间庞大隐秘的地窖被发现。
偷偷围观的民众见公主府军果然秋毫无犯,只查抄官员,传递消息也都渐渐涌了过来。
南市早已经关闭了,市集前头的大广场, 商铺摊子撤得干净,黑甲卫干脆就在此简单设了一个大校场。
前头摇光鸾凤旗下置高台,红旗猎猎, 摇光公主站在旗下,玉面含怒, 银甲晃眼, 手把在腰间佩剑的剑柄上, 看着台下堆叠越来越高的金山珍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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