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摘得这颗明珠,也阖该爱护有加。
所以成婚早些年, 夫妻二人互相敬重,生活和美甜蜜, 从来没红过脸。
那是什么时候改变的呢?
陈同江瞳孔微微发散, 想起来了, 是直到婚后三年, 季环的肚子还未有动静开始的。
彼时他已是探花郎, 身后有贤妻时时出策帮扶打理, 在外又有岳父门生提拔, 一路在中枢顺风顺水。时日久了,不免有些飘飘然。
他是京师陈家的旁支子弟,自小被母亲养大。陈母性格强势,娘家早已破败,又只得这一独子,自是看他看得极重。
偏偏他娶的是京师贵女、老丞相的掌上明珠。季环虽对丈夫温柔小意,可性子却不是那般低声下气会讨好人的。
陈母年轻时服侍公婆,现在年老了,儿媳身份地位太高,不能时时服侍问安,本就十分不满。但看在她能给儿子前途助力的份上也就忍了。
但婚后几年肚子还没有动静,这她可忍不了。
陈同江事业青云直上,受众人追捧,又被母亲在背后念叨久了,也开始觉得季环好则好,无所出却是一个大缺点。
“我儿!外头有人在传,说季环可能为前头那野男人怀过一胎又流了,怕不是那时伤了身子现在怀不上?这妇人真不知廉耻,生不出孩子还拖累我儿名声!”
他不耐烦地呵斥母亲:“都说了是流言!您怎么还信?”陈母讪讪闭嘴,但这话终究还是刺进了他心里。
其后与同僚相聚,醉后有美姬拉他留宿,半醉半醒间他便留下了。
事后季环与他闹了一场,那是婚后两人第一次红脸争吵。
他口不择言戳破了往事,责怪妻子当初不自爱,丢了他的颜面,如今又几年未出,致使陈家无后。
季环顿时怔住,神情沉郁下来,眼眶泛红。他有些后悔,但话既出,又拉不下脸来道歉,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再后来,就是季府大江南北延请名医调理身体了。
药吃下去,季环的身段一天天发胀变形,全无美态,日渐令他厌恶。而找美姬这种事情,有了一次便会馋第二次,他逐渐冷落敷衍妻子,夫妻二人慢慢离心,渐行渐远。
“……陈大人,陈大人?”
“嗯?”陈同江回了神。
“赵宪司率提刑司官员已去敬了殿下,也该您领头,带我们安抚司去了。再说,论起远近亲疏,当初可是您先向殿下投诚的,尊夫人又是殿下好友,他提刑司的人倒是会献殷勤。”
公主现在明显更青睐提刑司的官员。
说完,身旁的官员看向上首侧位,语带艳羡。
“大人自来我沂州后,尊夫人便鲜少露面,没想到竟是殿下好友,还是此等佳人!不仅如此,一人就能操持这等大宴,全无疏漏,想必主持中馈也是一把好手,陈大人真真是好福气!”
陈同江闻言强笑,神情恍惚。自夫妻离心后,他便再没有关注府中了。此时回想起来,府中内务的确从没让他操心过。
其余官员的内宅跟个筛子一样,王庆礼轻易便能掌控动向。而他陈府这里,除了自己行事不密,被姓王的发现他瞒着季环养外室的事,府中动向王庆礼一概不知。
就连公务上都有季环替他把关,王庆礼想拿捏他只能在粮饷上作假,设套让他往里钻。
举起杯盏上前祝酒,陈同江眼神歉疚地望向妻子。季环却没理他,侧头与半夏微笑着说话。
萧佑銮出言打断了他的目光。
“先前多亏帅司大人为百姓着想,深明大义,阖该孤敬你一杯。”
陈同江有些羞愧,垂首躬身:“不敢不敢,下官被王庆礼设套构陷,险些误了百姓,多谢殿下出手。”
酬酢完又交谈几句,安抚司众官员归位,陈同江还站在原地踟蹰。见季环仍旧不看他,犹豫几瞬,想到后宅里的那几个女人,终究叹息一声回位了。
酒过三巡,陆续还有人往城西流动,热闹不减反增。
一众官员、乡绅宿老,再加上流民首领,见公主气势威严却不摆架子,喝上头了也不再拘束,一个个接连不断地上前敬酒。
即便是每次只喝半盏,萧佑銮也喝进了不少。
何况时不时还有小孩子兴高采烈地端着肉汤跑到台下,隔着护卫,像个小大人一样远远地拜拜公主,她便也端坐笑着抿上一口回敬。
渐渐的,百姓胆子也大了,一群凑一窝过来喊一声:“殿下千岁万安!”换得公主回笑举杯,便欢呼一阵喜笑满足离去。
如此一来,菜肴没吃几口,酒却喝了许多。
阿狸一直乖巧矮身坐在萧佑銮身侧,此时不由探出一只手,揪住她的袍袖,小声担忧道:“殿下,你喝太多了,少喝点酒呀。”
萧佑銮已是微醺,偏首看向少女,原本浮于浅表的笑意深入了眼底。
她目光微怔,靠近一些,手抚上少女的侧脸,食指轻轻挑起她额间的宝石吊饰,拇指印上去,像是一个盖棺定论的绵长深吻。
女人周身清浅的竹香夹杂着微微的酒气,琥珀色的眼眸有如两坛陈酿的美酒,阿狸只觉得心跳极快,几乎要溺毙在这一汪眼波里。
“是啊,你提醒我了,险些忘记还有件事要做。”
阿狸还来不及辨别出她笑容里夹杂的一丝涩然,公主已然站起身,挥退高台中央献艺的舞者。
“今日除了此宴,孤还有自身的一桩喜事想与诸君分享。”
“想必众位也知道,自先帝起,我皇室便人丁稀少。不论夭亡,父皇膝下序齿的只有先太子、皇兄与吾。”
“孤没有姊妹,自小便是一人。后来皇兄继位,孤去了淮南,身边再无亲眷。此番来沂州,竟似天赐一般,得遇珍宝。”
她唇角含笑,把身侧少女牵过来。闭目再睁开时,眼中清明漠然,已再无犹豫。
“这是阿狸,乖巧可人,孤与她一见如故,现望诸君在场做个见证,我便在此,认她做……”
“报!”
远处军士大喊一声,拨开众人上前,单膝跪地:“殿下!西边一支人马正急急往沂州奔来,初步估摸约有千人!”
他犹豫一下,还是说道:“卑职瞧着衣着甲胄,似是京师禁军!”
禁军此时来作甚?若说是先前州官向朝廷求援求来的援军,也该是就近调派的厢军啊!况且也不会只有这点人。
再则,禁军护卫皇城,轻易离不得京,此时前来,必是有紧急之事!莫不是公主拿了一众大贪,朝廷问罪来了?
台上台下骚动慌乱起来。
萧佑銮眉间微皱,转向一旁:“帅司,借你手下人马一用。”
说罢也不等他回话,直接吩咐钟策。
“钟副将,你速调五百人去城外拦截,孤身边甲卫也去几人,禁军到后,只许十人入城!就说是孤的命令,沂州刚经波折,百姓杯弓蛇影,不论禁军为何而来,都不可惊扰百姓。”
钟策和王隼领命而去,公主回身笑着安抚众人。
“孤一言九鼎,既说大宴要摆一日,那便是禁军也不可打断。诸位安坐,便于此陪我一同等消息。”
台下清出一条长路来。
不出两刻钟,一队人马就飞驰奔跑而来。除了领头的黑甲卫,后头的人马皆锦衣覆身,外披制式甲胄,果然是禁军。
为首的将领一身银甲,远远就翻身下马,长跑上前单膝跪下。
“昭勇将军宋成毅,拜见镇国长公主!”
待到一行人行了大礼,后头才姗姗来迟了两名宦官。领头的气喘吁吁下马,见前头武将大礼参拜,神色惊疑不定。
“宋将军,禁军是天子亲卫,除陛下外,怎可叩拜他人?”
说完,他眯眼看向公主,“这可是僭越!”
半夏上前一步呵斥道:“你又是何人?见殿下不拜,内廷是怎么教你的?半分规矩都没有!”
宦官这才示弱行了一礼。
还待逼问,宋成毅转身笑道:“王公公听我分说,当年殿下组建锦衣都察院时,各锦衣巡查史可都是从禁军里调的人。那时我虽未入选,但殿下也对我等有教导之恩,算是半师,现在不过是补上当年的师礼,王公公也要追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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