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北城的动静是淮南王军,原本惴惴不安的百姓都从床上爬了起来。但毕竟有宵禁,都不敢出来。但有些胆大的已经兴奋地开门开窗往外张望了。
有趴在院墙上观望的,瞧见城中大道上飞驰而过一辆古朴的马车,还不待看清什么,马车就奔向皇城方向去了。
那人只好回过头,兴致勃勃地跟邻居吹嘘交流,不忘提了提那辆精美的马车,和从车窗外瞥见的、一闪而过的流泪老头儿。
第100章
马蹄踏响, 甲胄铿锵,火光照耀着黑色长龙从北城方向游袭而来。
战马扬蹄顿足嘶鸣,明亮火光里, 淮南王一身黑金色斗篷, 面容冷冽如玉,在甲卫簇拥下出列上前。
宫墙上站满了人, 在老丞相的示意下, 守宫墙的禁卫对着下面大声喊:“储君此时安坐宫中,淮南王私自领军到此, 便当真要持不臣之心、行篡逆之事吗?”
无人理会墙上叫嚣,宫门前黑甲将官出列喝道:“丞相可在?我王请丞相上前一叙!”
季和章走到墙头处, 对墙下行拜一礼道:“请王驾止步。”
萧佑銮手抬起。
顿时,骑兵勒马,甲士肃静,各兵将持枪斜对,两辆冲车固定着粗大的攻城锤被推了上来。
身后步兵从甲士间隙里流水般穿行上前, 手持大盾齐声拄地后倾。
随后弓步手上前,单膝跪地,持弓的手搁在大盾之上, 弓弦半开,箭尖直指宫墙之上。
淮南王身前身后十丈内, 护卫的皆是寒芒利刃。
从墙上居高临下看去, 黑压压万余人鸦雀无声, 只有火把烈焰噼啪燃烧的声响, 和战马偶然打的响鼻。
这浓浓墨色的深夜之中, 宫墙前的几里地, 熊熊火光从漆黑的民居大道蔓延汇聚而来。
然近前的火光照耀之下, 枪头箭尖锋利,万点寒芒明锐,大军静默森森,却是万籁俱寂,直令墙上众人毛骨悚然。
身后有宫内派来的小太监慌忙跑来探问情况,这才打破了叫人心颤的沉默。
深夜赶来救驾的官员们在墙上面面相觑,皆躬腰缓言好声劝道:“请王驾退兵吧。”
却见淮南王手抬在身侧未动,轻笑一声。
她声音不大,墙上众人只好摆摆手互道安静,探出头竖起耳朵听她说话。
“孤筹谋走到今天,便再犯不着与尔等周旋,徒费口舌了。”
话毕,冲车准备就绪。骑兵呼喝持枪提缰,战马骚动,甲士们跟着大喝一声,握剑躬身。
弓步手手臂使力,弦拉满月,蓄势待发。
“三息内投降开城,孤纳降既往不咎,负隅顽抗的话……”
她笑得温和,却叫墙上人胆战心惊。
“孤不介意踏着尸山血海入皇城。”
话虽如此,淮南王却并没有等上三息,手轻轻挥下,第一波箭雨便嗡鸣啸叫、抛射了出去。
好似一道反涌斜灌的瓢泼大雨,密集羽箭避开了墙上众人,抛洒进宫墙之内。
听着从头顶擦射而过的“嗖嗖”声响,墙上人抱头缩脖连忙蹲下。
却听得身后殿群梁柱上“笃笃笃”插满了羽箭,宫道上奔跑躲避被误伤的宫人禁卫发出阵阵惨叫。
这哪有三息!
季和章惊怒交加,双手把住墙砖向下吼道:“殿下缘何不守诺?!”
话刚出口,季和章便想到缘由。
开弓没有回头箭,弓步手弦既拉满,为防伤弓伤臂,这波箭雨是必要放出的。只是看主君意向射向哪里……
还不及多想,下一瞬宫门前发生的事,更是叫他目眦欲裂。
却见淮南王不答话,目光冰凉寒冽,手再次抬起,弓步兵领命,羽箭上弦,再次搭弓开箭。
只是这一次,箭尖下移,对准了墙上诸人。
“二。”
再一个字,便击溃了墙上众人的心理防线。
季和章不待再说什么,就被人按倒在墙头。
老爷子头磕在墙砖上昏昏沉沉,脑后一抽一抽地疼。
他听着身后宫墙内传出的阵阵哀嚎,耳边有人喘着气大声颤抖喊道:“殿下息怒!我等这便开门迎进王军,还请王驾稍待!”
他便看见墙下那女子嘴角上挑,似露出一道嘲讽的笑,晶亮的琥珀色瞳孔旋即移开不再看他,侧头右手放下。
弓步兵箭尖下移松手,箭雨“笃笃笃”射到宫墙壁上,激起一阵闷响。
他听见周围的人庆幸地松了一口气,压住他的人继而也咚咚咚地跟着跑下去,跟人合力开宫门。
季和章脑袋昏沉得厉害,老头子颤巍巍地爬起来站在墙头,透过密集的羽箭看见脚下宫门被打开,衣着鲜亮的官员和禁卫将领躬身赔笑,上前跪地接迎那女人,只觉一切皆荒诞不可信。
他环视周边深沉的夜色,“是梦吧……”老头子眼前一黑,向后倒去。
等醒来时,季和章恍惚看见女儿在身边。季环握住老头子颤巍巍伸向她脸颊的手,喜道:“爹,你醒了?”
季和章这才清醒过来,抽回手,在女儿搀扶下艰难站起身,“我睡了多久?”
“才过了半个时辰,爹,您不要管了,回府去休息吧,娘还在京城等你回去呢……”
老头子看她一眼,转身奔向了宫内,季环止住周围甲士拦截的动作,叹了一口气。
“叫他去吧。”
季和章顺着大队火光跑进东宫大殿,紧守在外的一列甲士认得老丞相,且上峰吩咐过不用拦,便眯了眯眼。
视线从他全身刮过一遍,确认未携刀刃,放他进去了。
殿内两列黑甲卫肃立在大殿两侧,淮南王坐在殿首宝座上,手肘支在宝座扶手,托腮冷眼看着堂下。
萧世宁披头散发警惕地站在角落,身前围了一圈瑟缩反水的禁军护卫。
跪坐在地上的少年率先看到他,带着哭腔喊道:“相爷!”随即胆怯看了上首一眼。
皇帝明黄袍服凌乱不整,发冠歪斜,当初弃京南逃都没有这么狼狈过。
他手里拄着一柄宝剑微微有些气喘,从散落在脸旁的发丝不难看出,皇帝方才定然拿剑挥舞妄图逼退众人。
淮南王看了闯进来的老爷子一眼,出言道:“都下去吧。”
殿内宫人和禁军侍卫如释重负,扔下手中武器,自缚双手出门了。
萧世宁长相肖似先帝,虽年近不惑,皮肤松弛,面生戾气,但相貌颇为俊朗。这兄妹二人眉宇间倒还有些相像。
皇帝握剑的手紧了紧,色厉内荏:“摇光,你大逆不道,目无君上,朕是你亲兄长!”
说完又软下语气道:“朕知道,你心里怪父皇偏心,但母妃她偏爱你啊!这些年,朝堂从未插手过淮南政务半分,朕何曾对不住你?”
“你还是不懂。”萧佑銮摇摇头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母妃从未偏心。你说她偏疼我,那我问你,她平素的谆谆教导,你可还记得哪句?
兄长,你自来什么都有,坐拥四海,父皇对你宠溺至极、予取予求,却把你养成个自私自利的性子。你自诩天之骄子,万物中心,事事都需合你心意。。
我为你父子挡去多少明枪暗箭,你却连母妃对我的疼爱都容不下。
若是没有她,今天我不会与你坐在这儿好好说话,旧都宁城必将化为火海,以慰我胸中怨愤。”
淮南王起身,从他面前经过,萧世宁手中长剑一抖,看着甲卫犀利明锐的双眼,终究还是没敢动。
他叫住胞妹,嗫嚅道:“王妹,你,你欲如何?”
淮南王在侄儿跟前站定,少年抬头,乖顺叫了一声:“姑母。”
季和章也上前一步拱手道:“殿下……”
“相爷,”萧佑銮打断他的话,“事到如今了,你还要违逆我么?”
不知是心魔作祟还是身份大变使然,季和章现在看淮南王,只觉她平静面容犹似沉渊深海,威严莫测,神圣不可冒犯,忙垂首道:“陛下是您兄长,太子是您亲侄,朝廷南迁时您曾与老臣承诺过,不会弑杀血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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