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咚咚两声响,一个下人掀帘进来。
“夫人,老爷往内堂来了。”
萧佑銮止住半夏的劝说,站起身来,阿狸立刻会意,乖巧从侍人手里取来斗篷,给她披上系好。
季环抬眼歪头盯着她。
“怎么,这就放弃,不再多劝劝我了吗?”
萧佑銮轻笑一声。
“人心善变,但根骨不移。我的阿环心性坚定,从不困于流言,不在乎世俗眼光,你见我之前怕是已经打定主意了。”
季环唇角翘起。
“可你现在才来,想必是已有万全的把握说服我就范,且相信跟着你,会让我比现状更好。今天来怕是只想看看我有没有移了性情,还是不是你记忆里的季阿环……”
她摇摇头,“萧摇光,你总在一些旁枝末节的小事情上心软,若是没查到什么,确信我过得还不错,你是万不会来打扰我如今生活的。”
季环转而面向半夏:“还有什么东西,给我吧。”
半夏愣住,下意识取出信递过去,季环接过信,看也不看,不动声色藏进袖子里。
陈同江此时已经几步跨进来,连连请罪道:“内子口无遮拦惯了,若有冒犯到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季环瞬间脸色一变,摆出一副不耐烦的刁蛮样子,皱眉对丈夫呵斥道:“好歹是朝廷二品大员,你窝囊给谁看!”
萧佑銮冷冷瞥了一眼,不发一言甩袖而去。
陈同江赔笑送去门口,继而回身哄道:“夫人!那可是镇国公主,虽说在我沂州无兵无权,但毕竟是一路之主,就算再不受朝廷待见,也是天子同胞,皇室公主。
你好歹客气些,不是说旧友相见吗?昨日收帖后还把府里布置得美轮美奂,今日怎地见面如此不愉快?”
季环懒懒往后一靠,冷嗤一声。
“她七年都窝在淮南那乡下地方,旧友见面,我是好心给她看看故园盛景见见世面,谁想公主殿下不领情呢。”
陈同江眼珠一转,心下疑惑方解。
好心?只怕故意布置一番向公主讽刺炫耀呢,看来摇光公主和丞相之女自小不对付的传言是事实,王漕司的担忧只不过是杞人忧天罢了。
想到这里,陈同江缓言细语哄了妻子一番,这才回身往漕司衙门报信去了。
季环冷冷看着丈夫的背影,取出了怀里的信。
半夏在马车里挑开窗纱往后看看。
“殿下,你和阿环不愧是青梅同窗,多年好友,心有灵犀,我还真怕她拒绝我们。到时候跟姓陈的摊牌,拿出那些丑事来,阿环是他的妻子,怕是脸上不好看。”
萧佑銮摇头道:“你看轻她了,就算郭庶拿那些事游说了陈同江倒戈,阿环也不会羞恼迁怒到我身上。
你们都只看见她为一个书生毁了清白,又屈尊下降到陈家,便以为她是那等被才子佳人话本迷惑的妇人,但寻常妇人做得出她这等离经叛道的事情吗?”
半夏若有所思:“您是说……”
“若真论心思诡谲,她是我见过的第一人,她不在乎世俗眼光,你以为那男人迷惑利用她,毁了她声名清白,其实她只是不在乎。她找不到方向和生活的意义,便只能自己寻欢找些乐子。”
萧佑銮说到这儿叹了一口气。
“真正说起来,是我毁了她。她若是困于内宅,可能也只是一个聪颖一点的京城贵女罢了。是我,我把淮南路的图景铺陈在她面前,方圆万里的大好河山,空白一片,任人施为,她隐在幕后,与我一起,从无到有重建了一路国土。如此一来,如何还能安然回去做内宅妇人?”
“圈养的幼虎,一旦见过了苍莽山林,就再也回不了园林。七年前我被发配回封地,她又何尝不是心灰意冷,自愿嫁人把自己关进了内宅。”
半夏半蹲下来,手按在她膝上。
“殿下,这如何能怪您?她若是一头幼虎,困于囚笼就是最大的悲哀。”
萧佑銮清浅一笑,不再多言,侧首道:“可惜了阿环置下的好宴,若不是陈帅司闯进来,想必还能让阿狸尝尝京城地道的佳肴。”
女孩把自己往她身边靠了靠,只是不语。
萧佑銮察觉到她的情绪,温柔问:“怎么了?”
她不自觉噘了噘嘴,软软的话语里含着难以察觉的委屈:“你的阿环……”
萧佑銮一愣,有些茫然,“嗯?”
“她有丈夫,不是你的阿环,而我没有……”
这话乍一听,还以为是少女怀春,羡慕那男女情爱。
萧佑銮听了,还未尝清心中蓦然涌上的苦涩情绪,女孩接下来的话瞬间又带起了她另一腔柔软思绪。
“阿狸没有,阿狸没有丈夫,我才是殿下的阿狸,萧萧的阿狸。”
她怔然看着女孩微扬的脸,碧绿眼眸里是全然无保留的亲近依恋,心中似注入一腔热泉,热涨满满的。
“嗯,我的阿狸。”
捏捏女孩精致小巧的下巴,阿狸嘻嘻一笑,顺势栽进她怀里,被她长袖一揽,兜住背,像一只心甘情愿扎进怀中的小猫,扬起脸眼眸弯弯,语气娇甜。
“我才不想在别人那儿吃什么地道菜肴呢,回去了我和萧萧一起用晚膳好不好?”
“好,以后我亲自带你,去京城尝地道美食。”
半夏摸摸脖子上细密的鸡皮疙瘩,拼命压下上扬的嘴角,把自己往角落又缩了缩。
深夜,陈同江喝得醉醺醺回府,路过正房,见灯还亮着,嗤笑一声,转而去了厢房。斥退随侍的下人,摸黑脱下外袍,内室里灯光骤然亮起,吓了他一跳。
正待呵斥时,定睛一看,季环端坐在内室床上,头上珠翠都已卸下,面无表情看着他。季回则弓着腰站在一旁,方才就是他点的灯。
陈同江笑骂一声:“你这厮,悄无声息点灯吓我一跳,夫人在这也不通报一声。”
他揉揉眼,拿起一旁架子上的巾帕浸水擦擦脸,柔声道:“夫人怎么还未歇息?为夫在知府那里喝了些酒,回得晚了怕打扰夫人歇息,想着就在偏房睡一晚来着。”
季环看着他清理一番。
洗了脸,男人面目精神许多,剑眉星目,短髯修剪整齐,姿态挺拔,这么多年过去,京师玉郎的风采不减。
“夫君方才去衙门走得匆忙,有些话儿还没说完,晚上摇光公主拜府,提了一嘴想借兵的事儿……”
陈同江哈哈大笑。
“这些咱们之前不是说过了吗?如今我沂州官员连成一体,公主非想着赈济城外灾民,哪儿来的钱粮让她搅弄?
庆礼兄说得对,这女人啊,不安于室就容易贪权坏事,她明明猜到府库义仓的情况,偏想着把盖子揭开把事情闹大,老老实实做她的公主不行吗,还借兵,借给她抄了咱们的老底儿嘛?”
季环沉下眼。
“你也说过,是姓王的设计了你,府库义仓咱们根本没沾过,此番站队以后,你可就被绑上贼船了,王庆礼这种大贪,你真要跟着他,视外面数十万百姓性命于不顾?”
陈同江撇撇嘴,满是不以为然。
“不然还能怎么办?粮仓全是空的,怎么赈济?事已至此,不把事情压下来,王庆礼垮了,我的仕途也到头了。”
“也可以借兵给公主,抄了这伙贪官,救济十余万百姓,也算将功赎罪了。”
陈同江唬了一跳,“夫人!”
他几步上前,一屁股坐在季环身边,“你说什么呐!可是公主游说你说的?”
“公主若是从我手里借了兵,到时候强行开仓,州府要想把事情压下来,两方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事情闹大了,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吃力不讨好,何必多此一举。”
他搂着妻子的腰,温柔道:“夫人向来贤淑聪慧,自我来沂州,全凭夫人献策才让我把兵权掌牢,不至于被王庆礼那厮架空权柄。若是当初听你的,不贪那点小便宜,也不会落入他们圈套,夫人所说总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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