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许多年,这里堪称他第二个家,如今并不陌生,不需要熟悉地方,也没兴趣赏玩散心。
何况,他似乎也没什么心需要散。
春日渐暖,他终于不用再披着披风出门,披风只在身后的内侍手中,等他需要时才穿。
今日无风,萧令月觉得自己应当不需要。
走到一道宫巷里,听着一道宫墙内传来的朗朗读书声。
萧令月微微诧异,他记得谢拂可没孩子,这儿是哪儿来的孩子在上学?
“里面是谁家的孩子?”他问。
“回郎君,都是一些小郡主小世子,还有小公主小殿下。”内侍恭敬答道。
他口中的小公主小殿下,是谢成的几个年纪比较小的子女。
谢拂将还没成年的孩子都拉过来一起上课,这群大大小小的孩子都在里面经历着名师教育。
敏仪郡主也在里面,否则萧令月那日也不能见到对方。
萧令月想到谢拂之前似是随口一说的话,心头便忍不住一跳。
之前他并未放在心上,可眼下看谢拂这架势,是真的要将这些孩子□□育,考核筛选找继承人。
萧令月过去只知道皇位之争伴随着勾心斗角和争夺帝王宠爱等方式,如今还是第一次听到皇位是考试考来的这种可能。
虽说这也未必公平,其中必然也会掺杂各种不公平的竞争,未来隐患颇多,但比之从前的由皇帝一人制定,已经是一种更公平的方式了。
而萧令月想到的不仅仅是如此。
既然谢拂真的开始实施这种方式,便说明对方是真的不打算与别人成婚,生育子嗣。
此心之坚,或许超出他的预计。
在萧令月发呆时,里面的那堂课已经结束,教书的那位学士从里面走出,猝不及防见到了站在外面的萧令月和他身后的几名内侍。
他微微皱眉,却也知道在宫中蒙着面的人必然身份不一般,因而并未开口责怪,只是问道:“不知阁下是……?”
萧令月沉默。
隔着帷帽,对方看不清他的容貌和表情,萧令月却从声音听出来对方的身份。
是大殷旧臣。
对方是个只会读书教书的书呆子,不喜欢什么勾心斗角阴谋诡计,整日只在太学中当个最低品级的老师,但是运气好被留了下来,并且还成功为自己挣到了一个比之前更高一点的官位。
虽然还是个六品官,却得了来给这群贵人们上课的机会。
萧令月不想让对方发现自己是谁,便没有出声。
而那人见萧令月如此倨傲,心中不满,却也不好斥责什么。
他不会做人,却也不轻易得罪人,便要转身告辞,身后的小贵人们却陆陆续续走了出来,他们要去上下一堂骑射课。
其中一个见到了萧令月,当即双眼一亮,声音脆脆喊道:“大哥哥!”
她蹦哒着走到萧令月面前,今日萧令月站着,轮椅在身后的内侍手中。
敏仪睁大眼睛仔细看了看他,惊讶道:“大哥哥你的腿没有生病啊?”
萧令月笑了笑,自然而然道:“没有。”
“呀!”敏仪一双大眼睛更亮,“原来大哥哥的嘴也没生病啊!”
萧令月:“……”
那原本要离开的学士脚步一顿,随着萧令月的声音传入耳中,他的眉心也微微蹙起,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你们要去哪儿?”萧令月决定跳过自己没有断腿也不是哑巴这个话题,转而问敏仪。
敏仪双手叉腰,兴奋道:“我们要去骑马!骑大马!大哥哥也要来吗?”
其他人也好奇地看着萧令月,似乎想透过那帷帽,看清里面的是谁,长什么模样。
萧令月正要开口,身后却传来一道声音。
“他身体不好,不能陪你们骑马。”
“皇伯伯!”、“皇伯伯!”
“皇兄!”
几个孩子参差不齐地喊着,只简单行了个礼。
倒是那位学士,见到谢拂出现,当即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微臣参见陛下!”
谢拂冲那几个孩子点了点头,又对那学士道:“平身。”
“皇伯伯,大哥哥去不了,你可以陪我们骑吗?”敏仪邀请道。
再看其他孩子,显然也很兴奋。
这可是大伯/大哥!这么厉害的大伯/大哥!
谢拂低头看了看萧令月,见对方微微转头,似乎正看向他。
“看你们大哥哥,他想去朕就去。”
此言一出,众孩子的目光瞬间转移到了萧令月身上。
感受着众人眼中的希冀,萧令月:“……”
也不知道是不是人久病心也软,明明以前从来不喜欢和小孩子待在一起,此时却觉得陪他们看看似乎也没什么。
谢拂握住他的手,“那就走吧。”
萧令月:“……”他明明还没有说答应好吗!
还是说这人当真有读心之能?
一群孩子在前面跑,谢拂和萧令月在后面缓步慢行。
在他们走后,一名刻意留下了的内侍看着那似乎还在梦中的学士,笑眯眯地提醒道:“大人,有些事,有些话……小心祸从口出。”
那人伸手抬袖抹了把汗,最后才颤颤巍巍道:“我……我知道了。”
隐约回忆起那声音那身形到底像谁的他恨不得自己是个瞎子聋子哑巴。
回想过去自己兢兢业业装傻充愣几十年,万万没想到在前朝都熬了过来,新朝却摔了个跟斗。
还是一不小心小命就要没了的那种!
他现在格外胆战心惊,害怕自己根本出不了宫。
走路都格外小心翼翼,时不时回头往身后看上几眼,担心有人从身后偷袭。
虽说君要臣死臣几乎逃不过,但能挣扎两下他还是想要挣扎两下。
不过,谁又能想到,被新帝亲口承认,已经殉国殉君王的萧令月,竟然还活生生地在宫中呢!
这话说出去可能都没人信,只当是陷阱。
唯有他知道真相,亲眼所见,亲耳所听。
此时他脑海中也已经闪过无数阴谋诡计,想着新帝或许在算计着什么?
然而想了半晌,仍是一无所获。
只有一个念头在心中根深蒂固。
谢拂此人心机深沉,深不可测。
他……他还是继续装傻充愣比较好,只是担心他或许连装傻充愣的机会都没有。
等等……
他脚步骤停,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
被新帝亲口承认已经殉国的萧令月尚在人世,那另一个同样被他亲口承认已自尽的人……现如今在哪里?
他背脊一凉,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涌上心头,不……不会吧?
新帝究竟想干什么?
*
跑马场不算太远,可萧令月身体差,方才已经走了许久,还没到跑马场,便感觉到了疲惫。
不得不坐上轮椅,让别人推着。
“朕来。”
谢拂从内侍手中接过推人的活。
萧令月顿时如坐针毡。
他忽然觉得自己还能再走一走。
一群孩子在前面走得快,根本没注意他们干了什么。
“皇伯伯,等会儿我就给你看我挑选的马儿!可漂亮可漂亮了!”敏仪兴奋道。
这群孩子都选了一匹小马,虽然几个小的还不能骑,但能坐在上面让人牵着走一走,他们已经很高兴了。
至于稍微大的那几个,已经能自己坐在小马上慢慢骑,倒有几分武将家的风范。
谢拂可是知道这些孩子在文化课上的成绩,就没几个合格的,倒是武艺上还不错。
“陛下有多久未曾骑马了?今日不如在这群孩子面前展示展示?”萧令月提议道。
“真的吗?皇伯伯!”
“皇兄!”
孩子们看着谢拂,连给他们上骑射课的老师都停了下来,似乎也十分期待谢拂亲自上阵。
这样对他们喜欢习武也有极大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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