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拂也没有太坚持,只是打了电话,把医生从城里请了过来。
检查过后,也只说是普通感冒,但是老人家身体不行,免疫力低下,这才一直没好。
输了液,开了药,医生就离开了。
“平时让您有事就告诉我们, 您不听。”唐韶千语气无奈。
苏素不在意地摆摆手,“只是小毛病, 那么兴师动众做什么。”
谢拂搬来躺椅,躺在院子里晒太阳。
唐韶千见状,从屋里拿了一张毛毯盖在谢拂身上,一同带来的,还有一只眼罩,“把眼睛遮住,免得太阳伤眼。”
谢拂却没戴,“戴上它就想睡,等会儿再说。”
他看了看唐韶千,“你坐下,挡着太阳了。”
唐韶千失笑,所以他现在还没太阳重要了是吗?
虽然但是,他还是在谢拂身边安安静静坐下,春风徐来,拂过一阵草木香。
整个世界绿意盎然,生机勃勃。望着沐浴在阳光下的谢拂,唐韶千满目柔情。
春风卷起些许柳絮,飘飘然而来,眼见着就要落在谢拂身上,却被唐韶千俯身轻轻吹去。
谢拂没睡,能感受到唐韶千吹动的气流,也能感觉到风的气息,轻抚过脸颊,不留半分痕迹。
他们一共在乡下住了一个多月,原本应该在苏素病好了就走的。
然而不知为何,谢拂却始终没说,被苏素问起时,也只含糊地说:“等等……再等等……”
可到底在等什么?又需要等什么?
这个问题盘旋在唐韶千心中,直到一个月后终于有了答案。
一早,唐韶千去叫苏素吃早饭时,发现对方昨夜无声无息地在梦中去世,此时身体都已经僵冷了。
苏素去世十分突然,前一天她分明还在院子里的菜地里忙活了大半天,摘了新鲜的蔬菜瓜果给唐韶千和谢拂吃,下午还将那些堆在院子里的好些盆花换了个位置摆放,搬来搬去,十分有劲,仿佛还能再活十年的模样。
然而生死大约当真有命,它就固定在那里,你不知道什么时候遇到它,当知道时,便一切都已经来不及。
唐韶千终于明白谢拂到底是在等什么。
他想,母子之间可能真的有心灵感应,也不知道谢拂哪儿来的直觉,但这直觉最终让他们避免了这场可能的遗憾。
苏素走了,而在她走之前,都是有谢拂和唐韶千陪着的。
生前无病无灾,在梦中笑着离世,这个年纪,也是喜丧,两人跟乡下附近的人都不那么熟,但还是按照乡下的规矩办了丧礼。
只是丧礼酒席什么的他们都拜托了村长帮忙,他们作为死者的家属,只参加了挖坟立碑,入土为安。
等到一切结束,谢拂便将这房子封存,院子里那些不能放,不能丢的菜,拜托了村里人照看,当做报酬送给了他们,其他东西他都将它们封在了别墅里。
回去的路上,坐在飞机上,唐韶千问:“你怎么感觉到的?”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唐韶千听说过,在亲人去世时,当事人或许会有不同寻常的反应,但是没见过提前一个月,甚至更久,就有预感的。
谢拂想了想,到底没说原剧情中对方差不多就是这个年纪去世的。
想了想只说:“并不是有预感,只是医生走之前告诉我,她的身体看上去还好,但实际上只是一股气撑着,内里已经油尽灯枯。”
“我只是想多陪陪她。”他如是说。
唐韶千默然无语,久久得不到回应,谢拂睁开眼看他,却见唐韶千始终注视着自己,和他闭眼假寐前一样,几乎没怎么变过。
他伸手在唐韶千眼前晃了晃,“怎么了?”
唐韶千握住他的手,将之放在自己腿上,微微垂眸,嘴角缓缓牵动,似乎笑了一下,又似乎没笑。
“我还以为……”
他还以为真的有预感。
他沉了沉声,半晌才道:“刚刚我还在想,等你要走时,我会有什么感应。”
现在才发现,原来什么也没有。
有的只是突如其来,毫无预兆。
谢拂反握住唐韶千的手。
未说一语。
空姐推着餐车走过,两人什么也没要,等人离开,谢拂才轻声道:“还早。”
“未来的事,就让未来去说。”
“现在的话,先睡觉。”
睡醒就到家了。
*
谢拂的病情在药物的作用下控制得很好,检查结果表明,病变速度很慢至少未来几年不用担心日常生活的问题。
但唐韶千听话总能敏锐听出那些不好听的内容。
未来几年不用担心日常生活,那就是几年后需要担心。
记忆力衰退,视觉味觉受到影响,这些都还算在不用担心日常生活的范畴。
真当到了需要担心日常生活时,那就是身体机能的衰退,痴呆程度加深,见衣食住行吃喝拉撒都会很困难。
唐韶千想象不出那样的画面,他也不愿意去想。
“还有更好的治疗方案吗?”
医生们面面相觑,“唐先生,作为医生,我们很能理解您作为家属的心情,但是这种病一直是业内难题,至今没能攻破,目前为止的所有进展也都只是控制并减少并发症的产生和发作。”
阿尔兹海默症最开始影响的都只是患者的生活,让患者走向死亡的是它导致的并发症,尽量减少并发症,能有限延长患者的寿命。
只要有家属的耐心照料,患者还能继续活着,但也仅仅是活着,连尊严都无法保证地活着。
作为当事人,谢拂倒是没什么反应,唐韶千的脸色却比他要难看许多倍。
只是再如何,他也不能做什么,毕竟医疗水平就在那儿摆着,除非他自己攻克。
此时的唐韶千,当真后悔起自己这些年来都没有从事医疗行业,没有学习医术。
或者说,从他知道谢拂生病时就开始了。
“你们已经尽力了,辛苦大家,就按现在的治疗方案来就好。”
唐韶千心情不好,谢拂便站出来应付完这些医生,确定好后续治疗,就让他们该忙什么忙什么去。
等人走后,谢拂才牵住唐韶千的手,“这里是外面,有什么话,等回家再说。”
唐韶千看了看他,到底还是被牵着手离开了。
一路沉默着回到家,唐韶千依旧心情很不好。
谢拂反而丝毫不像个生病的患者,反过来还要安慰比他年轻比他身体好的家属,无声叹息道:“放宽心,唐先生。”
“我那么相信你。”
“相信你,一定可以照顾好我。”
唐韶千看着因为衰老,连身高都有些微萎缩的人,或许是因为生病吃药,谢拂那头上原本还有着的稀疏黑发,如今已经几近全白。
从前是他从谢拂头上挑拣白发,现在就算要挑拣,也只能挑拣黑发。
这场与时间的抗争,终究输得一败涂地。
伸手将谢拂拥入怀中,将头轻轻埋在谢拂肩上,闭上眼,长长叹息一声。
“……我也相信。”
他声音低沉,似乎发出了声音,又似乎只是气声,却清晰地落入谢拂耳中。
谢拂任由他抱着,伸手在唐韶千背上轻轻拍了拍。
“可是谢拂……我不想。”
谢拂轻拍的动作一顿。
他想抬头,唐韶千却压住他的后脑,并不让他起来,像是不舍得他从怀中离开,又像是不愿意谢拂抬起头,看见什么。
对方喉中隐约的声音响起,虽不那么明确,却让谢拂的动作定在原地,没再动作。
“你不应该是那个样子……”
这些日子以来,唐韶千无数次偷偷在网上看过各种相同疾病患者的模样,随着病情严重程度,他都看了个遍。
初时还好,除了记忆力减退外,其他没多大问题,渐渐的,症状加重,从偶尔忘记一些事,到间歇性忘记很多事,再到连人都不认得,记不清,找不到正确回家的路,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生理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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