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骨美人(254)

　　好了，现在他知道地狱三头犬把他错认成谁了。

　　而他还不能够向对方说明身份。

　　监管者守则第一条。

　　【监管者必须佩戴身份牌，身份牌有且只有一个……由于监管者的身份特殊，请不要让人觉察你的真实身份。】

　　虽然还不知道规则是如何制定的，但他大致猜到了一点东西。

　　监管者01的身份，似乎可以蒙蔽过虚空之中一些东西的眼睛，混淆它们的判断。这对于他之后的行动，无疑是有利的。

　　只是，为什么是他？

　　谢眠握住那张薄薄的卡片，那上面凝聚的力量内敛而深邃，并不像他口袋里那只眼睛那样时常不稳定会溢出。

　　在他打开手电筒时，卡片的力量就会顺着他的指尖延展出来，并不侵入他的灵魂，而是在他身体周围薄薄地覆盖了一层，像披上一层温柔的纱。

　　他感受了那力量片刻，开口道。

　　“塞莫拉，你身上的伤是什么回事？”

　　塞莫拉是地狱三头犬的名字——中间这个头的名字。

　　地狱三头犬三个头都有不同的名字和性格，中间的塞莫拉比较多愁善感，容易emo，左边的厄利根稳重理智，说话优雅，右边的阿托尔则暴躁易怒，擅长一言不合就是干。

　　以前三个头总喜欢围在一起絮絮叨叨和他说话，然而现在对方却只剩下塞莫拉还清醒着了。

　　塞莫拉抽了抽鼻子，道：“都怪那些可恶的闯入者！虽然大部分都被我撕碎了，还有一些也被神殿的禁制阻挡，但是有个怪物不知从何处获得了禁忌的力量，不但打伤了我，还撕开了空间裂缝从乐园里逃了出去。”

　　乐园那道忽然出现的空间裂缝，是被怪物强行撕开的。

　　谢眠：“是谁？”

　　塞莫拉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缩了缩脑袋，有些迟疑的样子，似乎担心他会生气。

　　谢眠拍拍他的头，“说。”

　　他心中其实已经有了人选，只是需要确认。

　　塞莫拉：“……是那位前任怪物之王。”

　　果然是拉菲格尔。

　　似乎想起什么，地狱三头犬喉咙低沉咆哮了一下，道：“他是您的造物，沐浴您的恩泽而生，曾发誓奉献给您最诚挚的信仰，也正因您宽厚赐予的力量，他才能成为怪物之王，但却背叛了您，还破坏了您的世界。当初……当初城主争夺战时，他失手落败，却以自己的信仰和身份发誓恳求，才让蚀骨大人没有亲手杀死他，而只是将他放逐罪渊，可他根本不配！当时蚀骨大人就该亲手杀了他！”

　　塞莫拉的话勾起了他一点久远前的记忆。

　　九十九座怪物之城，城主的位置强者居之，底层的城主不停厮杀变化，然而越到了高层，却越稳定。

　　当时排名第一的拉菲格尔，从乐园诞生之初，就已经是虚妄之城的城主，从来没有变过。

　　直到他血洗九十九座怪物之城。

　　虚妄之城在他的力量之下震动颤抖，被折断羽翼的拉菲格尔被数根藤蔓钉死在地上，对方脸上的尊贵优雅皆已不见，满身鲜血流淌。

　　“你赢了，蚀骨。”拉菲格尔对他说，“我可以把城主之位让给你，可是，你要知道，我是我们至高无上的主唯一的造物，我已向祂奉上最虔诚的信仰。而你……你有信仰吗？”

　　藤蔓钻入血肉，发出毛骨悚然的破裂声。

　　他低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败者，五指伸展，操纵着藤蔓破坏吞噬。

　　拉菲格尔痛苦地咳出几口血，却仍继续道：“你没有。我从你的脸上看不到一丝一毫对主的虔诚和任何祈求，你只有永不止息的贪婪和欲i念。如果有人给你一个机会成神，要你破坏吞噬掉这个世界，你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去做，我说的对吗？”

　　他的回答，是更多扎入拉菲格尔身体的藤蔓。

　　“你会后悔的，无信者。”拉菲格尔道，“你不适合当虚妄之城的城主，你只会毁了一切！”

　　疯狂的藤蔓不仅只在拉菲格尔的体内肆虐，还包裹住了整座虚妄之城。他的进化已经到达了顶端，距离下一次进化还需要很多很多的力量积累，而他的灵魂中似乎还有一个更大的空洞，需要无数的东西来补全，无论是什么，只要能够吞噬，都是他的养料——

　　藤蔓已经延伸到拉菲格尔的心脏，然而在汲取其中鲜血的时候却停止下来。

　　他感觉到了一点熟悉的气息。

　　“你身上……有祂的血。”他忽然开口。

　　拉菲格尔身体几乎被他搅烂，此刻却沙哑笑了出来，道：“这是神的恩赐。至高的主用一滴血塑造了我的心脏，将我造出，让我在祂座下侍奉。你身为人类转变的怪物，这是你永远也无法得到的荣耀与恩典。停手吧，你不能毁去我的心脏，也不能毁去神明的作品，如果你还想在乐园待下去的话——”

　　谢眠：“所以，除了神明造物这个身份，你在我面前已经没有任何足以自傲的地方了吗？拉菲格尔。”

　　拉菲格尔气得浑身颤抖，却找不到任何话语反驳。

　　谢眠：“你刚才说我是无信者。正好，我是不是该做些什么，证实你的猜测？”

　　拉菲格尔慢慢睁大眼，似乎想到了什么，瞳孔中终于流露出恐惧，“不，你想要吞噬神的血液？这是亵渎！你这个疯子！”

　　吞噬重组。

　　只要吞噬一点血肉，就能够解析出对方大部分能力，并且重组自身，不断进化。

　　这个世上再也没有比神明更加完美的血肉了。

　　无数藤蔓悬在拉菲格尔心脏上方，像是无数把虎视眈眈的刀刃。

　　拉菲格尔真正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近在眼前，“不！不！是主拯救了你，是主赐予了你新生！你不能背弃信仰，杀死一个虔诚侍奉主的信徒！甚至还企图要对神明犯下不可饶恕的亵渎！”

　　谢眠：“哦，所以我现在又有信仰了？”

　　拉菲格尔咽了口唾沫，连忙道：“你有！之前只是我看错了，乐园的怪物不会忘记自己的信仰，这是与生俱来铭刻灵魂的本能，就算你是人类变成的怪物……也不能。”

　　谢眠勾了勾唇。说不清是嘲讽还是愉悦。

　　他仰头看了眼那漂浮天上的神殿，没有扎破拉菲格尔的心脏，却用无数藤蔓的倒刺拔光了对方翅膀上的羽毛，削去血肉，把对方剔成一个光秃秃的骨架。

　　然后一脚把对方踢下罪渊。

　　“我把拉菲格尔放逐到了罪渊。他应该无法再服侍您了。”

　　事后，他去往宫殿，对高座之上的人说。

　　这时候，他其实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到对方了。除了刚刚被转化成怪物的时候曾和对方有过短暂的接触，在他转化彻底完成后，再度醒来，就已经身在罪渊，一个黑暗潮湿的山洞里。

　　他的本体一开始其实并不强，而罪渊却是乐园最底层最为混乱邪恶的区域。这里的怪物大多丧失理智且疯狂，模样极度扭曲，易怒嗜杀。他在恶劣的环境之中被迫快速学会运用自己身为新生怪物的能力，却也不知道多少次濒临死亡。

　　那时他就明白，自己不过只是神明一时兴起所救下的小玩意儿，就和人类在下雨天随手救下来的野猫差不多，能够给一点粮食，放一把伞在旁边，就已经是非常仁慈了，不可以祈求太多。

　　和出生就站在顶点的拉菲格尔是完全不一样的。

　　只是，现在他和拉菲格尔之间的位置却已经倒转，他有些好奇神明的反应。

　　但神明只是淡淡说了一句。

　　“也好。”

　　他道：“我没有动他的心脏，比起您赐给别人的东西，我更期望您的奖赏。所以，您会奖赏我吗？作为您新一任的虚妄之城城主。”

　　神明沉默了一下，说：“你要何奖赏。”

　　他已经饿疯了。

　　怪物的灵魂晶核虽然能够补充他身上的能量，却完全无法填满灵魂里的饥饿。

　　从罪渊爬上虚妄之城，他爬了多久，就饿了许久。

　　“我想要您。”

　　他声音低低，在神殿浮动的光影和夜息花香里，拖出一点缱绻而暧昧的尾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