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道:“告诉我你现在的感觉。”
他闭了闭眼,低低回答:“我感觉……烫。”
“除此之外呢?”神明追问,“你感觉快乐吗?”
“……快乐?”
神明沉默了下,换了形容词描述:“舒适。满足。可以继续与重复。”
为了解释和等待回答,祂的声音带着几分隐忍。炙热的汗水烫到他脸颊,浓郁的、熏人的夜息花香像绳索将他缠绕了。
所幸,这一次不用思考就可以给出回答。
“当然可以。”
在神明面前,“不可以”这个选项本就不应该存在。
神明的视线深深注视着他,听到他的回答后,却发出一声沉沉的叹息,大约对他的回答并不满意。
祂似乎希望自己多说些什么。
说些什么呢?
要他实话实说吗。
舒适。确实还算舒适,但也有痛苦。毕竟是掌握死亡与恐怖的神明,即使再怎样小心翼翼,也改变不了本质的特性。
祂天生就是要将生灵带进黑暗与地狱里的,没有人比祂更懂得如何摧毁一切。
不过满足——别说笑了。
也许是曾经破损过的缘故,从他的意识诞生开始,就从没有过满足的体验。就算神明赐下阳气作为食物,让他咬着指尖吸食,他也从来未曾饱足。
一个巨大无尽的空洞深藏在他的灵魂中。
即使此刻。炙热浓郁的阳气如此深入地熨烫着他的灵魂。
也依然……太少了。
他很饿。
并不满足。
这是可以说的吗?
神会生气。
甚至生疑。
可是他真的好饿。
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
稍微说一点,大约也没什么关系。
于是他抬手攀上神的脖颈,在对方的耳边小声低语了一句。
对方身体僵硬了一瞬。
是被他说的话激怒了吗?肩头像要被对方箍紧揉碎。神明不再考虑容器的承受能力,祂要让他说过的话负责。力量灌注的幅度失去了控制,每一个细胞每一寸肢体都因之战栗而发生扭曲与变异,世界摇晃而疯狂。漫长的时间后,他的五指被对方紧握,按在自己鼓起的腹腔上。
“你和我。”神说。
久违的。干瘪失能的胃部没有再持续不断发出哀嚎的声音。这大概是腹腔被占据了太多位置压迫产生的错觉。
但这错觉并不坏,他很喜欢。他被对方完全地掌控了,同时却也在掌控着对方。
于是他吃吃笑了起来,回答。
“我和您。”
这一次之后,神明灌注力量的次数逐渐变得多了进来。
这是在他意料之中的。
不,不。
准确地说。
这是他所一手促使的。
该如何适当地微笑。如何无辜地勾i引。如何表演纯真的放i荡。如何描绘即刻的深情。窥探祂所真正想要,刺破祂坚硬的内心。
他始终无法被教会真正的感情。
但他似乎天生拥有掌控别人欲i望的能力。这与生俱来的能力随着他意识的产生而觉醒,最初只能够窥探神明欲i望的表层,随着力量与躯壳的充盈,他开始能够窥视对方的梦。
那是一片黑暗绝灭的荒芜的梦,只有中心存有一朵未曾盛放的玫瑰。
艳红色的花瓣合拢着,在黑暗的潮涌中飘摇,像是一滴流淌的血珠,始终没有被周围融为一体。
美丽的花。
他想。
不过若是神明的梦仅止如此,未免也太过单调无趣。
不如再增加多一些有趣的东西吧。
他将窥探的视线收回,转头看向窗外的月。神明拥抱着他,而他听到灵魂里永不休止的声音。
【只有祂永恒地睡去,我们才能得到彻底的自由。】
【杀了祂。】
【杀了祂。】
【杀了祂。】
【杀了祂。】
【杀了祂。】
【杀了祂。】
【不管用什么方法,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杀了祂。】
……
……
……
血。
无与伦比的、甜美的血液。
神殿里,灯盏上白烛燃烧着火焰,他们的影子被映照在墙壁。
他跪坐在神明身上,埋首咬在对方颈边,舔食着伤口中溢出的血液。
令人上瘾的夜息花香,比平日对方喂食的阳气浓郁何止百倍。
从一开始,他就对神说了谎。
他其实知道什么是“想要”。
杀了祂。
吞噬祂。
让灵魂里无底的空洞得以填补。
让祂的一切成为自己的一切。
彻底的解放。
永恒的自由。
这就是他的“想要”。
他抬手抚过神明的脸。
那氤氲在黑暗之下的脸容,即使在此时完全容纳着对方意识与灵魂的时候,依然未能被他看清。
虽然如此,但他成功了。
神明坠入被编织的梦境中,即使受到伤害,也并没有再醒来。
当然,神明的梦境并没有那么容易被入侵,确切地说,在正常情况下,几乎不可能被入侵,除非入侵者能够拥有远超神明的精神力。
但如果是非正常途径——先把梦编织好,再让对方自愿进入的话……一切就不再是不是不可能了。
正好,这具容器的躯壳,本来是对方施加给自己的牢笼,而现在,却转而成为了束缚对方最好的牢笼。
如此紧密的链接。神明与容器之间,不同角度之间的链接。身体、意识、灵魂,乃至共通的梦。
他大口大口地吞咽下神明美味绝伦的血液,感受滚烫与炙热的感觉同时来自喉管与腹腔。序幕已然结束了。他浅尝了自己的成果。但这还不够。
【杀了祂。】
此刻是唯一的机会。
神明沉浸于美梦不愿醒来,完整的神躯显现在世界,容许被触碰。
锋利的指甲刺破神的胸口,在其中寻觅起来。
他要找到神明的心脏。
神明不死不灭,与法则同存。唯一的弱点,就是“心脏”。
与人类的心脏不同,神明的“心”,只是概念上的称呼。那代表着一位神明最本源珍贵的东西。只要“心”还在,神明就能够无穷无尽地再生。
杀死神明的唯一办法,就是取走祂的“心”。
只是,神明的本体居于虚空之中,是生灵永不可触碰的禁域,神殿之中大部分时间都只是对方的投影而已。
除了特殊的时候,神明会以本体降临。
譬如此刻。
他所布下的陷阱,已将一切都考虑。
唯一他不能确认的是,神会把自己的“心”也带过来吗?
不过没关系。
即使只有百分之一、千分之一、甚至万分之一的几率,但只要这个可能性存在,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他承认自己是一个疯狂的赌徒。但试图杀死一位神明,本来就已经是一件足够疯狂的事情。
血液从神明的胸口往下流淌,与神座上的水渍混杂在了一起,愈发地滑腻,他有些跪不稳了,只能把支点更多转移到唯一可以获得支撑的地方。让支点严丝合缝如同榫卯嵌合,于是结构得以稳定。
他的指尖深深陷入到神明的血肉之中。然后,他触碰到了神明的骨,与对方的外在的躯体一样完美无缺。被对方亲手取出过肋骨的位置早已经再生完全。那无数根被取出来雕琢的无用肋骨,不能在祂的躯壳中留下一点残痕。
他的手穿过肋骨,继续深入。他的身体前倾,血肉被指尖破开的黏i腻声音,与他的身体向前移动时候发出的声音是相像的。和液体流淌低落地面的响声混杂,夹杂白烛燃烧时候噼啪的声响,成为这寂静的神殿里仅有的声音。
他的五指神明胸腔的血肉中翻搅,试图去聆听对方心跳的声音。它是有在跳动着的,在某些时刻,会变得急促、剧烈、沉重,仿如人类,藉由骨骼与链接的躯体传递进他的耳膜,让他得以听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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