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成仇,父子离心,这便是玉丞相府上十几年来的现状,无法缓和,更不可能谅解。
吴婶子是玉府里的老人,主人家的过往恩怨她都清楚,却不敢多嘴说些什么,只老实将饭菜都端上了桌,便退了出去。
桌上有一碟豆腐乳,一碟蒸南瓜,一碟辣白菜,一盘豆芽炒肉丝,再有就是半砂锅的白米粥,六个二合面馒头。
玉嵩亲手给玉老夫人盛了一碗白米粥,很是孝顺道:“白米粥养胃,娘趁热喝,早些年家贫,父亲又早早离世,若不是有恩师时常接济,咱们母子估计就连喝糙米粥都要断顿,这人啊,当知恩图报。”
玉老夫人神色麻木地坐在桌边,看着那碗玉白色的米粥并不觉得如何的美味,只觉得那嘴巴和心里,一瞬间苦涩无比。
亲儿子当了丞相,多大的官儿啊!
可她这个亲娘却半点荣华都享不着,只能跟着喝粥吃咸菜,穿的衣裳也只是普通棉袍,珠翠首饰更是一概全无,隔三差五地还要被儿子拿话刺心,她苦啊。
一般来说,做了恶事的人,从来都不会真心悔过,即便是后悔了,也只认为是别人小题大做。
譬如玉老夫人……
她半点都不认为自己磋磨儿媳有错。
她那儿媳即便是玉嵩的恩师之女又怎样,跟玉嵩情谊深厚又如何,冷冷清清跟个假人一样,哪里比得上玉老夫人的娘家侄女乖巧又嘴甜。
她不过是惩罚儿媳多跪了一会儿罢了,怎么就娇气得突然早产了?大人生下孩子就死了,可这也不关她的事呀,哪个女人生孩子不是在鬼门关里转悠了几圈,怪只怪她自个命薄回不来。
再说年幼的玉九思被娘家侄女卖去戏班子之事,就更不能怪她了,她也是疼爱的孙子的呀。
孙子被卖她根本就不知情,她只是好心想要撮合丧妻的儿子,跟对儿子一往情深的侄女而已,哪里能想到表面上乖巧又嘴甜的娘家侄女,背地里竟然如此地偏执又黑心呢。
玉老夫人心里委屈得很,暗道:这辈子粗茶淡饭怕是得吃到死,即便在儿媳和孙子的事情上她确实有些小心思,可哪有这样对待自己亲娘的,真是个不孝子啊!
玉老夫人那犹如实质的埋怨与不满,玉嵩只当是看不见。
至于拐卖他儿子的那个女人,已经被他丢进了暗娼窑子里,受尽折磨之后,死得只剩下一堆烂肉白骨了。
纵容帮衬那个女人的母族舅家,也已经被他算计得家破人亡,穷困潦倒。
只可惜最后还剩下一个凶手,却是自己的亲娘,弑母乃大逆,玉嵩再是心狠,却也有些下不去手。
不过,活着也好,活着有活着的赎罪之法。
玉嵩连喝了两碗粥,啃了两个大馒头,一边拿帕子擦着嘴,一边吩咐负责买菜煮饭的吴婶子道:“天气越来越冷了,下个月的俸禄要多拿出来一部分买炭捐给慈幼局,咱们府上的吃食便要节省一些,肉就不必每日都买了。”
玉嵩不贪污,不受贿,也没有祖产,每个月领到的俸禄要分出去一多半用来做善事,剩下留作家用的本就不多。
“是,奴婢会节省着买的。”
吴婶子看了玉老夫人一眼,心里突然升起几分同情来,堂堂一品丞相的母亲,下个月估计连豆芽炒肉丝都要隔三差五才吃得上了。
玉嵩说完便离开饭堂,只留下刚刚回过神的玉老夫人,在那儿失声痛哭道:“这天杀的孽子啊,你不如拿刀杀了我算了,我给你媳妇赔命,给你儿子赔命,呜呜呜……,这日子没法过了,真不如死了算了。”
这话玉嵩都听腻了,只当是一阵风,吹过也就是算了,真要想死,还用得着别人动手。
玉嵩带着护卫赵端阳去了书房。
丞相府里明面上只有三个仆从,可暗地里却有不少的眼线和势力,真要光杆一个,也坐不到首相这个位置。
赵端阳大概有四十岁左右,跟着玉嵩有将近二十年,容貌很是寻常,属于不惹眼到让人很难记住的那种。
他算是玉丞相明面上的第一心腹,并不是一个多话的人,只尽职尽责道:“安家老小被皇后娘娘控制在了京郊别院里,不过太子殿下估计早就知道了,一直都派有心腹在别院外头守着呢。”
玉嵩并不意外,只有些无奈道:“今日这一场闹剧,与其说是皇后娘娘的手笔,倒不如说是太子殿下将计就计,明明晃晃的一出阳谋,却闹得老夫也不得不表态。”
玉嵩早些年给皇子们当过侍讲,对柴璟也颇有几分了解,起初只是一个稍微聪明稳重一些的普通小孩儿罢了,可自打孟璋太子遇害之后,就突然变得不似常人,多智而近妖,见识之广博,仿佛脑海里藏着另一个世界,沉着老辣半点儿都不似孩童,
玉嵩心下狐疑,还曾偷偷去护国寺求了一颗舍利子,找借口送给了还是前太子遗孤的柴璟。
结果么,自然是没什么结果。
舍利子没反应,要么人还是那个人,是玉嵩想多了。
要么人已经不是那个人,但又道行太深,就连护国寺得道高僧留下的舍利子都没用,那也同样只能是玉嵩想多了。
只试探过一回,玉嵩便彻底丢开了去,坦然得好似从来都没有怀疑过。
赵端阳纠结了一会儿,又继续道:“安才人刚跪在皇极殿外没一会儿,瑞王殿下和九思少爷就已经得到了消息,很快也查到了关押安家老小的别院外头,却没跟太子殿下的人对上。”
玉嵩脸上又莫名多了几分情绪,带着明显的赞赏与遗憾道:“能做到这种程度,倒也有几分能耐,只可惜生得晚了一些,没占到先机,又还有帝后在那儿昏招不断,注定是成不了事的,臭小子不听劝,非要跟着瑞王瞎混,活该他白忙活一场。”
玉嵩话是这么说,却完全没有要站瑞王那一边的意思。
果然一提到九思少爷,丞相大人便肉眼可见地多了几分人情味,赵端阳暗自腹诽:九思少爷五岁被卖,跟着戏班子四处辗转,十二、三岁到京城时,又险些被权贵抓去当玩物,万幸被同样只有十来岁的瑞王殿下恰好救下,之后便一直跟在瑞王身边做事,直到十六、七岁时,才终于被丞相大人找到。
只凭这一份搭救之恩,九思少爷便不可能不站在瑞王那边。
丞相大人看似中立,可真到了最后关头,怕是也会尽力保全瑞王殿下。
丞相大人的态度几乎没在亲儿子面前遮掩过,他同时也是玉九思最大的情报来源。
玉九思顶着风雪回到杏林苑,正好赶上吃午饭。
天气太冷了,苏云绕和柴珃让人切了薄薄的滩羊肉片,熬了羊汤,涮羊肉锅子吃。
玉九思忙活了一大早上,馒头都没来得及啃一口,这会儿早饿得肚子打鼓。
他也不跟柴珃和苏云绕客气什么,径直坐到桌边,先喝了小半碗羊汤暖暖胃,才一边捞着嫩滑的羊肉片,一边将皇极殿上的对峙经过,慢慢交代了清楚。
柴珃也只吃了不到半饱,手里依旧拿着筷子,有些幸灾乐祸道:“呵,这么看来,皇兄是将计就计,反倒将我母后给带到了沟里去,堂堂一国之母,本就不算多好的名声,如今是更加地雪上加霜了。”
苏云绕竖着耳朵听八卦,听得那叫一个涨见识啊。
立储废储,那可都是国之大事,拿清白名声胡搅一通,能有什么大用啊。
以玉丞相为首的实干派官员,大多都不乐意参与到夺嫡之争中去,却又偏偏是两方都想要拉拢的对象。
皇后娘娘闹这么一场,简直是将实干派官员所维护的大旻法理给踩在了脚底下,拉拢不成,反倒将人给推得老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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