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异常和谐地用完了早餐。苏彦随豫王去前厅,见到了那名送信的锦衣卫佥事。
那佥事一双利眼上下打量苏彦,确认安然无恙后,方才呈上皇帝的御笔。苏彦记着豫王的叮嘱,深吸口气,打开信纸阅读。
果然如豫王所言,少年皇帝待他十分亲厚,不但谕旨写得像家书,还各种嘘寒问暖,唯恐他在战场有失安全,最后叮嘱他尽快随护卫队回京。
皇帝所表现出的,越是异于寻常君臣关系,越是令苏彦心生警惕——事出反常必有妖。过分的笼络,往往意味着背后别有图谋。
他清了清嗓子,对那名佥事说道:“皇上催我回京,我自当谨遵圣命,今日便随尔等启程。”又指了指荆红追,“他是本官用惯的侍卫,与我同车,一路上由他贴身服侍即可。”
佥事抱拳道:“卑职带三百名锦衣卫护送苏大人返京,路上一定确保大人安全。卑职这便去打理车队,半个时辰后启程。”
他告退后,苏彦对豫王拱了拱手,说道:“多谢王——”
话音戛然而止,盖因豫王伸手猛一拽,将他拉进怀中,紧紧抱住。这个拥抱太过渴切与炽热,带着一股浓重的爱欲气息,苏彦有些承受不了,向贴身侍卫求助:“阿追……”
谁料荆红追不知怎的已不在屋内,背对着他站在廊下看天色,似乎并未听见他的呼救。
苏彦只得自救,分毫动弹不得就软语恳求:“王爷松手吧,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各自保重,后会有期。”
豫王低头深吸着他颈间幽淡的香气,涩声道:“我的王府在大同附近的怀仁,距离京城七八百里,快马加鞭四五昼夜便可抵达。”
“哦。”苏彦茫然眨眼,“那不算远。王爷可以松手了么?”
“你叫我‘槿城’……不,叫‘阿苁’,我才松手。”
苏彦起了一背鸡皮疙瘩,但为脱身,捏着鼻子也要叫,反正阿追阿苁都是阿,阿来阿去就阿习惯了。他软绵绵地说:“阿苁,你勒疼我了。”
豫王笑起来,在他脖颈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就咬在阿勒坦留下的那道牙印上,把即将消失的痕迹完全覆盖了。在苏彦吃痛翻脸之前,他松开手,洒然说道:“你走吧。回京之后若有必要,写信向我求助,山西十万靖北军永远记得,‘将军之下便是监军’。”他笑了笑,又道,“当然,监军要想在将军之上,也是可以的。”
苏彦莫名地脸皮烫热起来,啐了声“流氓”,头也不回地走了。
到廊下,他微恼地问荆红追:“我刚叫你,你没听见?”
荆红追隔空与豫王对视一眼,面带歉意回答他的大人:“属下刚才聋了一下下。”
苏彦:“……哼,一丘之貉!”
“是,大人教训得对。”
苏彦快走几步,又回头招呼贴身侍卫:“我又没让你罚站。走了!”
荆红追闪身来到他旁边。苏彦惊叹:“嚯,这是什么轻功身法,凌波微步吗……”
两人渐行渐远。豫王抱臂,肩头靠着廊下柱子,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于庭院外,忽然轻笑一声:“你会想起来的,用不了多久。”
第406章 做什么亏心事
清和二年元月,以监察御史身份前往边塞的苏清河,卸任靖北军监军一职,回到京师。
由三百名锦衣卫缇骑护送的马车队伍,沿驿道一路东行,声势颇为浩大。可进入京畿地界后,苏彦才发现什么才是跟原主这具皮囊的身份相匹配的“声势浩大”——五里驿外,等候给他接风洗尘的大小京官,密密麻麻地拥在道路两侧,连主官带差役,现场何止三五百,千人都有了。
官员们鹅一样抻着脖子,向驿路尽头探望,见到烟尘渐起,各个面露喜色,用手肘暗中别着旁人,做好了往前冲的准备。
苏彦坐的是天工院改良过的马车,安装了滚动轴承和橡胶轮胎,不仅避震效果好,速度还快。说来,他刚看到马车时吓了一跳,一把抓住荆红追的衣袖,连声问“这是哪位穿越大佬的手笔”,得到对方回复“这些都是大人的巧思,并寻格物人才组建天工院,研发出来的”,面上的表情仿佛雷劈。
——原来大佬就是我自己!不对,大佬是我这具身体的原主!难怪连恋爱观都这么开放……苏彦因为沈柒给他纸条上的心形图案,早就怀疑此间有前辈,这下证实了他的怀疑属实。
原主苏晏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因此再次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以至于他一路上陷入了沉思与迷惘:
继承了对方皮囊和身份的自己,能否活出不亚于原主的精彩?
他在情感上对苏晏“姘头”们的排斥,并不能杜绝他们对他满怀真挚的帮助行为。出于种种原因他也的确接受了那些帮助,这是否算是一种利用原主皮囊与身份,既得利益却又不尽义务的自私表现?
车厢里,苏彦郁闷地叹口气,抬眼看了看坐在对面的阿追,又叹了口气。
荆红追问:“大人有心事,还是有难处?不妨告诉属下,属下为大人分忧。”
苏彦见荆红追一路上都恪守主从关系,对他尊重有加,又想起对方许诺过并一直践行的“无论如何我都会守在大人身边……克制自己,绝不会做出伤害大人的任何举动”,越发生出了愧疚之意。
他主动握了握荆红追的手,说道:“阿追,我得跟你坦白一件事……我不是苏晏苏清河,是另一个占据了这副身体的人,真的,没骗你。”
荆红追的心因为前半句话高高吊起,生怕苏大人吐出一句“我希望你别再跟着我了”,又因为后半句话落了地。
他反手紧握,用一双冷冽而美丽的眼睛凝视着苏彦,嘴角甚至露出一丝微笑:“我不知道大人为何会有这种想法,也许失忆会令人怀疑自己的存在,但我很清楚地知道——我终生归属的人是谁,与我相爱的人是谁。我十分确定,他就在我面前。无论是皮囊,还是皮囊之内的魂魄,从未改变过。”
苏彦越发惭愧,讷讷道:“阿追,你真的很好。豫王也很好。还有那个来历不明的沈柒,虽然表情阴郁、眼神吓人,手下一群血瞳像妖魔鬼怪,但我能感觉到他对我……不,是对苏清河的关切之情。唉,是我不配。”
原主能让几个男人在彼此知晓的情况下仍对他死心塌地,我却连想起唯一那啥过的阿勒坦,都莫名地心生忐忑与内疚,实在不配鄙视原主是个海王——其实那也是一种常人所不能及的天赋好吗?
荆红追见他脸上写满矛盾纠结,心疼的同时,短暂抛弃了对“大人”的唯命是从,反而品尝出与“清河”之间情缘难断的欣喜滋味。“清河,”他紧握住苏彦的手,低声道,“就算忘记了过往的情分,你也依然会对我心生好感,是不是?”
苏彦怔住,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他说过不止一次的“阿追是个好人”“阿追真的很好”,这算是心生好感吗?似乎的确是。
明明与阿勒坦发生过更亲密的关系,也感念与接纳了对方的赤忱,却无法在此时此刻看着面前这双眼睛,说出一句绝情的冷语,不忍去伤阿追的心。难道海王属性也能和宿主的身体一起继承?苏彦在自我审视中陷入混乱,欲言又止好几次,最后沉重而绝望地叹了口气。
荆红追却笑得更明显了:“清河的记忆能恢复最好,万一恢复不了,我也不会觉得遗憾。因为记忆只能代表过去,只要继续守护在你身边,将来迟早有一日,你会再次爱上我。”
“我不知道……”苏彦有些茫然,“我有很多想做的事,而会不会爱上谁,似乎不该是现在着重考虑的。”
对于这个回答,荆红追并不意外:“无妨,这才是我心目中的苏清河,苏大人。”
苏彦心目中也有一个日渐清晰的苏清河。于是他很快摆脱了混乱思绪的影响,暗暗下决心,不会辜负继承来的身体与身份,他将接过原主以穿越者的力量点燃的火炬,继续前行,照亮这个世界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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