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乎乎的,有股特别的腥气,奶味十足,但又不像牛奶与羊奶……
阿勒坦仿佛看穿他的疑问,回答道:“刚挤出来的马奶。”
是生马奶。但苏彦这下不挑剔了,慢慢喝完整袋,觉得胃里的灼痛感被暖流逐渐抚平。
他放下牛皮囊,小小地嗝了一口气。阿勒坦半蹲下来,忽然伸手,用指腹揩去他嘴角残留的浊”白奶渍,声音变得有些暗哑:“叫什么名字?”
“苏彦。”
“哪个yan?”
“俊彦的彦。”
阿勒坦虽然识得这个中原词汇的意思,但不想连名带姓这么叫他,又问:“字呢?”
苏彦一怔:“字……哦,字!”他临时现编都来不及,便摇头道,“还没有字。”
阿勒坦说:“那就用我给你取的名字——乌尼格。”
“乌尼格……是北漠语?什么意思?”苏彦不免生出了点好奇心。
阿勒坦揉了揉他的额发,嘴角挑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狐狸。”
果然,把我当牲畜豢养!这跟奴隶有什么区别?苏彦迫使自己冷静,转念一想,韩信还能忍一时胯下之辱呢!眼下自己这条小命落在对方手里,就算逃跑也得等稍微养好伤,再寻个合适时机……狐狸就狐狸吧,总比叫猫叫狗好听点不是?
他憋屈地抿了抿嘴,咽下这口气:“那你也该告诉我,究竟是什么身份?”
阿勒坦反问:“你既是铭国奸细,难道不知我的身份?”
苏彦咬牙:“都说了我不是奸细!我身上的所有物品——包括这具皮囊都不是我自己的,我特么就是个刚刚借尸还魂的死人!”
阿勒坦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我是大巫。”
“大……什么?”
“萨满大巫不仅掌握医术与卜术,更擅长通灵。你的灵与肉结合紧密,并非新死之人。”
胡说八道,神棍一条!苏彦正要反驳,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那番话,在对方看来不也是胡说八道的神棍说辞?
好嘛,以毒攻毒,反讽得很到位。
苏彦没辙了,认怂道:“其实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中原书生,家中薄有资产,父亲逼我参加科举,我虽读了点书,却不想应试,于是离家出走,打算游历天下。日前不巧遇到暴风雪与向导失散,为了活命无奈胡乱扒了死人的衣服财物,谁知那地儿正在打仗,这不就被那个暴徒头目……呃,被那位将军误当成奸细抓起来了。”
“只是抓起来?”
“他找了个萨满给我看伤。我不想用那个萨满的药,就被他当胸踹了一脚,还差点被捂死。”
“他还对你做了什么?”
“呃……他把我后脑的伤口压在床沿上碾,威胁我要听话,不然就杀了我。”
“还有呢?”
“差不多就、就这些了。”苏彦不想提腰带被割断的事。他并不确定那时对方究竟是吓唬吓唬还是真要下手,总之太他妈丢人,还是别说。
“胡古雁说,你很好肏。”阿勒坦直截了当说道。
苏彦被口水呛了一下,咳嗽起来,随即牵动肺腑内伤,咳得几乎断了气。“我没……没跟他……”他一边剧烈咳嗽,一边为自己力证清白,“草他妈……我要把那个满嘴喷粪的狗比宰了!”
阿勒坦隔着毯子轻拍他的后背,语气从容:“我知道他胡说。”
“你……怎么……知道的?”
“是我给你脱衣验伤,包扎的伤口。”
所以这是全身被看光光,连那啥都检查过的意思?苏彦咳到吐血,只能自我安慰——反正这句皮囊不是我的,谁知道是哪个死人的,爱看爱去!
阿勒坦用羊毛毯子把他裹紧,抱起来放在更软和的床榻上:“你伤到了肺脉,可以治,但随军萨满那里没有我需要的药材,得等回到王庭,或是看哪个大一些的部落有库存。”
苏彦稍微平复了一点,说话仍是连咳带喘:“不吃药会怎样,能自己慢慢好吗?”
阿勒坦道:“可能会病死,也可能会好转,然后落下一辈子的病根,天气稍有变化就咳,咳久了就吐血。”
这是不死也要当林黛玉啊?我不想再死一次,更不想一辈子见风就倒、对花咳血……苏彦眼泪汪汪地抓住了阿勒坦的袍袖:“大夫,不是,大巫救我!”
阿勒坦低头注视他:“我不想救不相干的人。”
“咳咳,相遇即是有缘……怎么能叫……咳咳……不相干……”
“你我本无缘,全靠我花钱。”
苏彦恍惚觉得这句话有点耳熟——自己是不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对谁说过同样的话?
“把你从胡古雁手里换过来,我花了一口金矿。”
“什、什么!金咳咳咳矿……”
“若是要救你,我还得带十万大军回程。此战本想抢掠一批物资,好让族人安全过冬,就此打道回府的话,损失谁来赔?”
苏彦觉得把自己剁吧剁吧,称斤论两,卖个十万八千回都赔不起。
他沮丧之极,同时心里也明白,这位萨满大巫能留他一命已经算是宽宏大量,不然手起刀落,他这块俎上鱼肉也没地方说理去。更没法强人所难,毕竟人家没这个救人的义务,而他也付不出如此高昂的代价。
“算了,你要是真的退兵,咳,搞不好要被砍头……咳咳,我还是自己慢慢好吧……”
阿勒坦气息一滞,脸色终于不自觉地沉了下来:“你真不知道我是谁?你认为谁敢砍我的头?”
苏彦快哭了:“大巫,大哥,大佬……没有瞧不起的意思……我只是咳咳咳咳咳!”
阿勒坦磨着后槽牙,忍怒道:“我乃圣汗阿勒坦,是北漠所有生灵的君主,你觉得我出兵、退兵还得看谁的脸色不成?”
一道灵光如雷电般炸响,前世庞大却博而不精的阅读量汹涌而出,在他的大脑中打开了关键词检索——
圣汗阿勒坦!尽管只在史册上留下短短二三十年的光辉,却是两百多年间唯一统一了北漠全境的雄主,其崛起经历与前瞻性的统治堪称惊才绝艳!
这么粗的大腿,我特么不抱……我傻啊?
苏彦一把揪住了阿勒坦的衣襟,喘气道:“你救我,我帮你破了当下困局……再送你五十年寿命!”
阿勒坦微怔,哂道:“我手握十万铁骑挥师南下,不日将踏平中原,能有什么困局?你如今性命旦夕不保,不担心担心自己,还想着替我延命!”
“我是说真的……”苏彦在咳喘中极力把话说清楚,“你可知北成亡国之后,北漠为何始终无法再建立起真正的国家与皇权?回首此间百年,北漠诸部一次次入侵中原,却也同样付出了惨重代价,户口人数锐减,内部纷争不断,不得不向大铭时而俯首称臣,时而举旗反叛……圣汗,你好好想想,你此次挥师南下,是为自己称霸天下的野心,还是为了北漠的民生安宁?”
阿勒坦愣住了。
沉默良久后,他喃喃道:“我是为了一个人……也是为了所有人。”
第377章 我身所在之处
听这话的意思,兵临中原是为了某个私人原因与北漠百姓的福祉,和自己的逐鹿野心全无干系了?对于阿勒坦的回答,苏彦未必不信,也未必全信。
他很想告诉对方——游牧文化取代不了农耕文化,就算靠武力一时战胜,也存活不了多久,不信且看前朝。北漠想要更好地生存与发展,靠入侵劫掠大铭,甚至想颠覆这个仍处于上升期的庞大帝国,是根本行不通的,得走另一条路。
如果阿勒坦顺着话头问他:另一条路是什么?苏彦就有至少五成把握能说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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