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清河迟早会知道,现在再加一个背主投敌的苏小京,双重打击,他能受得了么?
沈柒略一踌躇,道:“苏小京的事……等彻底解决之后,再找个合适的时机告诉清河。”
荆红追:“此事已经证实,你还想瞒着大人处理?”
沈柒很想说,我不愿清河尝到真心错付的滋味。更不愿他为了顾全大局、配合钓鱼之计,一面痛心难过,一面还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面对苏小京。
这些思量他没有说出口,面上只是一片阴沉的、不近人情的凌厉。
但荆红追似乎窥见了什么,冷冷道:“我劝你不要重蹈我的覆辙。曾经我散功离开,以为把真相瞒着他才是对他好,结果你也看到了。”
沈柒没吭声。
荆红追又道:“知道我为何一直都不待见你?因为你城府太深、手段太脏,对大人的心思又太过偏执。你虽有‘情’,却无‘诚’。无诚之人,情越痴,越容易害人害己。”
沈柒面色极难看,手指扣在桌角,把坚硬的木料捏出道道裂纹。
“你我都想护大人万全,可大人却并非只能受人呵护而经不起风雨,他比你我所料想的还要强韧。从今以后,我不会再有任何事隐瞒他。至于你,好自为之罢!”
荆红追说完,转身走入内室。
沈柒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片刻后他听见了内室哗然的水声、硬物落地的声响以及含糊不清的话语声——依他的功力,完全可以听清,但那些语声中饱含的震惊与难过、心痛与失望,令他不愿细听。
他只听清了最后一句:“……我知道人各有志,也知道同行者难免会分道扬镳,但至少我真心以待的人,希望他们离我而去时也能不怀怨恶,好聚好散,是我错了吗,阿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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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要出门?我这便去准备马车。”苏小京把浇花的壶往地面一搁,手在腰间系的巾上擦了擦,往马厩去。
“……小京!”苏晏唤了一声。
苏小京回头,见竹梢洒下的细碎光斑漾在大人的脸上,水波似的,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苏小京迷蒙地眨了眨眼,不知为何想起自己被苏大人挑中带走的那日,他穿的就是一身竹叶青色的衣衫,简直神仙中人。
“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苏晏忽然笑了笑:“上次你不是问我科考的事么?你若一心向学,我送你去书院,与那些官宦人家的子弟一起读书如何?回头把奴籍消了,对外就说是我的堂弟,因为叔父早逝由我抚养。等你学有所成,金榜题名,就可以入仕为官,另立门户了。”
苏小京怔怔地站了一会儿,也笑起来:“大人可别取笑我,我哪里是读书的料,上次随口瞎说,倒让大人费心了。大人这是去官署还是哪里?想让谁驾车?”
苏晏无声叹息,道:“我奉召进宫。你若现下有空,就驾车送我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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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先殿中,三幅油画并排挂在壁上,朱贺霖与苏晏站在画像前仔细观看。
站在一旁的爱华多穿了身待诏的官服,一脸紧张地等待结果。直到皇帝与副相都满意地点点头,他才松了口气。
“不错,就照此模板复制四十五幅,月底前要全部完工。先画完的那些,可即刻派人送去最边远的府城,确保下个月底的全国公祭准时举行。”朱贺霖吩咐道。
时间紧任务重,爱华多连一秒时间都舍不得耽搁,当即告退,回到画院去赶工。
朱贺霖是以验收油画为由把苏晏召进宫的,这会儿画看完了,又说要与他一起验看上次说的给梨花配种的那只公猫。
苏晏本想回官署,这下只好派人回府去抱猫,自己留在宫里等。结果等到猫送来、验过关了,朱贺霖仍不放他走,说要观察一下两只猫处得融不融洽,顺道陪个午膳。
午膳后,两只猫玩熟了。波斯猫海棠是面脾气,被梨花又挠又搓也不怎么反抗,一个巴掌拍不响当然融洽。朱贺霖见状笑道:“这真是一树梨花压海棠,成了。”
苏晏趁机提出告退。朱贺霖眼珠转了转,愁眉苦脸地重重叹了口气。
苏晏问他何事烦心,是因为作乱的贼军,还是北漠局势?
朱贺霖摇头不答,有苦难言似的又叹了口气。
问不出缘由,这下苏晏难免担心起来,又听朱贺霖看猫时异常沮丧地感慨了句:“没得治了……还不如个猫。”更是心中疑虑不已。
朱贺霖让他自便,折回寝宫去睡午觉。
苏晏知道这小子精力旺盛,从没有睡午觉的习惯,越发感觉蹊跷。告退离开时,在走廊碰到个捧着药壶和碗的小内侍,朝他躬了躬身,匆匆忙忙进殿去了。
左思右想,苏晏觉得朱贺霖有事瞒着他。莫不是生病了,可这有什么好对他隐瞒的?
于是他临出宫时拐去了太医院,向当值的一名姓曾的院判询问起皇上龙体是否安康,御药房送的是什么药。
曾院判的神情中掠过一丝为难与尴尬,笑道:“圣躬无甚大碍,还请阁老放心。御药房送的也只是些调理阴阳的补药。”
苏晏没那么好打发,追问:“‘无甚大碍’的意思是有小恙?要真是好好的,调理什么阴阳?”
曾院判被逼不过,只好支支吾吾道:“龙体的这个阳气嘛……也不是说不足……就是太足了,长期没能得以疏解,就容易堵塞经络……这堵了就不通啊,不通就难免萎靡,萎靡了就……”
苏晏实在没耐烦听他叨叨,猛一拍桌面:“到底是什么毛病,限你五个字内说清楚!”
曾院判吓一跳,脱口而出:“皇上阳痿了!”
刚好五个字。
苏晏呆若木鸡,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骤然发起飙来:“胡说八道!皇上年纪轻轻、身强力壮,阳……痿个屁!我看你不是庸医误诊,就是打着补阳的幌子诱骗皇帝用丹!我告诉你,铅丹不能吃,那是害命的毒药!”
曾院判吓得面如土色,跪地道:“阁老明鉴,下官绝对没有向皇上献丹,所开的真就是温补的方子!”
苏晏盯了他片刻,说:“症状具体说说,药方也给我。”
怀中揣了张药方,苏晏官署也无心去了,坐上马车直奔医庐,在车上还换了身便服。
他找了个市井间小有名气的内科大夫,把药方给对方看过。大夫仔细看完,说道:“的确是补中升阳的良方,不过怕是没什么疗效。以公子所描述的症状看来,这是长期郁遏,以致命火不能用事,即便勉强举事,也会孤阳早泄的典型案例。故而欲助命阳,就得把阻遏命阳者先给除了。”
苏晏听得晕乎乎,问:“怎么除?”
“心经火郁,阻遏真阳。先平心火、除心疾,再以蒺藜一斤炒香、去刺、研末服之,保证药到病除。”
意思是……得先把心火泻掉,心情舒坦了、得偿所愿了,吃药才有效果?苏晏琢磨来琢磨去,忍不住怀疑起朱贺霖的毛病是因他而起的。
去年在南京皇宫泡温泉时,还是好好的吧?年初误食了鹿血糕,在他身上蹭得欢,哪有半点痿顿?前两天在奉先殿又抽风,非得摸他肚皮,摸着摸着忽然落荒而逃了……当时他就觉得奇怪,现在回头想想,莫非小朱就是因为发现了自己这毛病才吓跑的?
该不会是被他拒绝了太多次,从心理到生理都遭到严重打击,才导致的阳痿早泄吧……这个念头从脑海里冒出后,苏晏整个人都不好了。
一国之君,十七岁的大好青年,尚未大婚就不能人道,更别说什么绵延子嗣了,这才是大铭最严重的内患啊!与之相比,贼军算什么,邪教算什么!苏晏脸色发白地出了医庐,越发觉得自己罪孽深重,简直把小朱给害惨了。
他在吏部魂不守舍地捱过一下午,还把文书上的字全写成简体的,被拍马屁的官员大夸“删繁就简,领异标新”时才发现,连忙销毁掉。
放衙回到家,苏晏还有些恍惚,晚饭也没什么胃口吃,一个人躲在书房里胡思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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