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僧不破戒(10)
虚生知贾半仙明面上是个古玩茶叶商人,识得这茶并不奇怪,徐徐道:“不错,前些日子去过趟太姥山,这茶便是石枯道人给的。”
贾半仙似不在意,接过紫砂茶杯喝下大半,称赞道:“妙僧手艺果真名不虚传。”
“万通先生过奖,贫僧只是随性而为,还请万通先生别笑话。”
贾半仙听虚生如此称呼自己,便知对方必有事相问,开门见山道:“万事通的真面目江湖知道之人寥寥无几,虚生和尚好本事,既有事请问,我定是知无不言。”江湖规矩一问十两,隐秘的问题则另外议价高至万金,贾半仙见虚生悠悠然并不打算开口的样子,抿嘴笑道:“今夜,不论多少问题,我分文不取。”
第11章第11章
虚生并不吝惜花银子,况且是江湖人人想知的问题,一个仅要十两银子实在是不贵,只不过他是个和尚,和尚可不是家财万惯能随意挥霍的人。虚生佯装尴尬单手行礼,淡笑道:“贫僧有些好奇,香盗的身份。”
“无情公子没抓到人。”
“不知是男是女?”
“女子。”
虚生眉角微扬,明明是极细小的神情变化,犹没逃出贾半仙眼力,“如何确信是女子?许是男扮女装呢。”
贾半仙尝了口蜜饯,笃悠悠开口:“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看来无情公子十分有把握。”虚生低眉捧着茶杯,迟迟没喝上一口,眉目清淡瞧不出丝毫表情心绪。
“藏得再好,总会露出蛛丝马迹。”贾半仙看这传闻中的妙僧,举止音容兼是世间难有,容色俊秀音色清雅,肤色白皙胜雪,世上女子都难敌一二,至于气度当得起妙僧二字。
“是啊,江湖从来不是个藏得住秘密的地方。”
贾半仙双眸直盯虚生,捋须轻笑,“虚生和尚也有秘密吗?”
虚生抬眸直视他片刻,淡淡的笑意愈深,清疏似昆仑山巅一株雪莲,绚丽如月下盛放的美人昙花,“贫僧只是个和尚。”
贾半仙挑了下眉,朗声大笑直指虚生,“清心寡欲的和尚原是最无欲无求的,又怎会在意世间平凡人的目光,自然无需隐藏秘密。只是虚生和尚,似乎还多了些好奇心。”
“和尚到底还是个人。”虚生轻声放下茶水满杯的紫砂茶杯,不徐不疾地接口,“前朝当真遗留了宝藏?”
“如果前朝那时还藏有大量金银,何不拿来充沛军队,又怎么会被轻易覆灭。”虚生眸目深远,实在让贾半仙瞧不出心思,虽说他看似很好奇,可听到答案后仅是副无所谓的模样,贾半仙心里越发觉得这和尚捉摸不透。
虚生不以为然捻起手腕上一百零八颗楠木珠子,面色泰然,“或许是留给皇嗣复国。”
贾半仙不认同地摇头,“前朝皇子八人绞杀,宗亲十二支灭门。”声音放轻不少,警惕瞟周遭门外,“先孟帝地手段,岂会让前朝皇族死灰复燃。”
虚虚实实说了不少话,虚生神容未变,慢悠悠道:“凭空捏造的谣言,究竟从何而起?”流言蜚语是一夜间传播开的,无知楼事后调查始终没查出究竟,因为虚生心有疑惑且又有定论,所以才想到找江湖万事通一问,许能给他确凿证据。
这万通先生也没让虚生失望,贾半仙冷笑一声,不齿道:“京城,东北角。至于哪个坊里先传出,无迹可寻了。”
果然如此,谈不上有多震惊人,比起原料想到的事,虚生更诧异贾半仙的态度,远超出普通江湖人听得隐世山庄含冤的神色,明显贾半仙身份不仅仅是武林独行的万事通而已。
之后虚生为掩饰自己真正想问的事,絮絮叨叨提出不少问题,直到将近二更。贾半仙眼看快要到宵禁时分,自己在庆州府的住所又是在两条街外的坊间,这才起身告辞。虚生既得想要答案,早有些心不在焉,虚言寒暄两句,便同贾半仙一起离开,当然茶水钱全是由贾半仙所付。两人一同出了丰乐坊,便告别分道扬镳,虚生沿丰乐坊街边走了会儿,又从另边坊门进去。
一水居每日在宵禁时关门,此时小厮正在洒扫清理,发现虚生去而复返,刚想上前阻拦,见掌柜亲自来迎才作罢继续做手头工作。
“楼主和万通先生很谈得来。”辩机先生瞧虚生难得这么愉悦,他笑了笑道:“看来楼主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
虚生说了个把时辰话,早已口干舌燥,眼下是顾不得先说话,连喝两杯茶解渴,“心中本就有定论,不过是想确实下罢了。倒是有让我感到新奇的发现,算得上是意外收获了。”
“哦?”辩机先生帮虚生斟满茶,用银剪子稍剪灯芯,红烛忽噼啪一声,“真是喜事到,是武林密事吗?”
“你去查一查贾半仙身份便知。”虚生指尖沾了少许茶水,在桌上一字一画的写出晓字。
辩机先生瞪大双眼,惊诧道:“玄机阁晓天部?!”他的声音有些响,好在馆里已无外人,打扫的小厮全是布衣百姓,只求温饱度日,压根不会在意武林事迹。辩机先生稍稍压低声响,疑惑开口:“楼主有把握么。”
“大概吧。”虚生并没确定,不过是依贾半仙行事与态度稍稍做了联想。
辩机先生自也想到虚生怀疑的缘由,不禁点头赞成这设想,想起方才掌柜送来的半吊钱,失笑被茶水呛到,连咳数声,“这贾半仙可是出名的吝啬鬼,今日竟要他出茶水钱,回去想必不能安眠。”
虚生慢条斯理地翻阅着一品居与一水居的账本,奇怪地睨向辩机先生,理所当然地开口:“没我请他的道理。”
是夜,因为宵禁已开始,虚生只能住进丰乐坊里自己名下的客栈间,辩机先生安排完虚生住行,多番嘱咐过庆州府里无知楼下的大小铺子,才放心离开。
三天对绝大多数人而言不过是短暂的时光,对玄机阁则不同,阁主自命令下过后,每日都有消息从玄机阁晓天部传来。香盗身份恰如江湖传闻,隐秘飘忽格外难查,以至于前两天查到的身份时男时女,辛里细心分辨发现竟全是假消息,恼怒得训了玄机阁上下一顿,直到第四天才有所突破,北孟境内西南小镇查到香盗出没踪迹,镇上百姓信誓旦旦肯定香盗是二十岁上下的女子。
怀明墨连日来夜里难寐,多梦易醒,醒来便会整宿难再眠。昨夜又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心口觉得很是慌闷,遂懒怠地躺在贵妃榻上听辛里汇报,“有查出帕上那抹冷香的来源?”
“是西域的落月滟香,这香粉初闻来淡冷清幽,似腊月覆梅的冬雪,细闻又浓郁甘甜,如金秋桂子,三闻似有若无像春兰,太过特别,不会有错。”辛里见怀明墨瞌眯着双眸,没丝毫反应,便继续说:“落月滟香一盒十金,不是平常女子能用得起的。”
怀明墨微睁似有千斤重的眼睑,神色淡淡,侧耳靠近辛里,眉头微颦,“你是说香盗是富家或贵胄家的女子?”
“或许是,又不全然是。”
怀明墨听辛里话说得奇诡,稍支起身困惑道:“怎说?”
辛里初时就想到这层,后经郑丰年点拨立刻想出另批人,不过自家阁主是不谙风月之人,自然未必联想到那块,“还有类女子会常用到脂粉,勾栏美人,而且用得起这香的北里女子必是头牌红人。”
怀明墨讶然无言良久,面上浮起若有似无的忧伤,困乏时仍旧清明的双眸黯然失色,“她不像。”
不像不代表不是,辛里到底没说出口,只是低垂了头,慎重道:“属下会派人抓紧排查,”
怀明墨抓着薄褥地手时松时紧,虽听到不合心意的话,可言辞犹就温和,“前朝可受到什么影响?”
辛里看着怀明墨泛白地双唇沉吟半晌,长叹息道:“孟帝表面看似无事,还把谏言的臣子批责了顿,可是有冷落贵妃娘娘之象。唐韵姑姑传话来,说孟帝已经几番试探,娘娘近来的日子不大好过。”
“帝王无情,又不是今日才知。”原本就觉胸闷难受,听闻季贵妃的事,怀明墨心口瘀气难消,痛苦地捂嘴低咳。
辛里惊吓地忙上前帮他抚背顺气,“阁主消气,你近日少眠体虚,万不可再气坏身子。”
麻烦接踵而至,怀明墨此时实在顾及不到自己身体,咳了数声,气喘道:“是不是太子那也出了问题。”
在怀明墨跟前知道这事的有郑丰年和骆辰,可嘴快会说漏嘴的人只可能是骆辰,辛里暗骂无数次骆辰,半晌小心翼翼道:“有传闻,孟帝有废储另立的意思。”
怀明墨冷笑不以为然,“自太子被立储后,这样的谣言还少吗?子虚乌有,偏有人爱传。”
辛里蓦地变得沉静,支支吾吾没再开口。怀明墨心里清如明镜似得,怎会察觉不到辛里的不对劲,愤然只道一字,“说!”
一个温润公子生气时,连厉声也显得软绵,可辛里亦不敢隐瞒,缓缓道:“属下听覃驰俨来报,这条消息是尚书府书房的小厮上报的,说是孟帝找过张大人,谈的正是这事。”
怀明墨咳得越发凶猛,青竹白帕捂嘴,屋里仍是有裂肺般的咳嗽声,身体明明不适,怀明墨仍强撑着,道:“没有听错?”
“宫里……御书房的小太监,亲耳所闻,恐怕孟帝是动了要废储的心思。”辛里用内力替怀明墨调息,突然他瞟见白帕边缘那刺目的嫣红,再一瞧,怀明墨已孱弱地昏死过去,“阁主?!阁主!”
屋外听到嚷叫声的红姑疾跑进屋,仓惶问:“阁主怎么了?”
“红姑,快去叫荀大夫,要快!”辛里横抱起怀明墨,小心放在床榻上,仔细盖上被褥,这才转身去关紧卧房所有门窗。
第12章第12章
荀克文闻讯赶来,跟在他身后的还有季先生及其他几位季家长辈。荀克文望了脸色,把完脉,满脸地褶子舒展不少,他从布袋中取出金针施灸,缓缓道:“不碍事,阴虚火旺,吃上几副药,合着药膳一起调理,静心修养段时日会好。季先生别太担心,明墨睡足时辰自然会醒来。”
怀明墨这一睡就是一个昼夜,他也不是总是昏睡着,时常是昏沉沉地感到体内时冷时热,耳边不时传来各种声音的询问声。直到第二天傍晚,他才逐渐恢复意识,辛里忙又请来荀克文瞧视,怀明墨原打算出声制止,可红姑在边上严加看守,这才放弃挣扎。
虽然非常清楚怀明墨状况,荀克文前来照旧望、闻、问、切没样落下,在自己前日的药方中添补几味药,转身给了辛里个小瓷瓶,“这瓶还露丹收好,每日清早服用一颗。”他对晚汀馆的情况了若指掌,所以转身对门边的红姑道,“三日不许下地,五日不出房门,七日不得出晚汀馆。看住你们少主,别到时坏我药王名声。”
辛里收好装还露丹的小瓷瓶,见荀克文正要离去,客气道:“我送您。”
荀克文前脚出晚汀馆,怀明墨后脚就打算爬起身,刚直起身耳边就传来红姑的轻咳声,这才讪讪作罢,倚躺在床上金丝软枕假寐。
“母亲呢?”听闻辛里进屋声,怀明墨精神不振,略有些懒散气,“江湖、前朝有没事发生?”
红姑板脸无声瞪看辛里,眼神像箭已上弦的强弓。辛里曝露在红姑的视线中很不舒服,哪还敢多嘴,陪笑说:“季先生半时辰前来过,看阁主没醒,先回去了,说晚膳时分再来。”
辛里仔细觑看面色苍白得怀明墨,屋里顿时陷入一片安谧,半晌辛里又说道:“前朝谣言渐平息,三皇子在孟帝跟前自荐调查此事,孟帝已准允,想来很快能查出真相,还季家一个清白。江湖仍旧老样子,故事翻来不去就那几个,听得人要出耳茧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