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僧不破戒(56)
许是虚生身上凝神香的缘故,怀明墨稍稍恢复气力,笑道:“你这一说出来,岂不给我防的机会。”
后人不似怀明墨有人扶,眼下腿脚发软,全凭意志扶峭壁站着,谁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撑不住跌下山崖。骆辰发现前面两人在说笑,暗自叫苦,忍不住说:“外头风大。”
虚生回头一看,除了臧丽外,那几人或多或少都中了合欢毒,不宜在这久站,道:“跟我来吧。”
走进暗门是条往里延伸的石阶道,时上时下且偶有弯道,幸好是一条道通到底,即使虚生在最后跟着,他们也不会迷路。道路两旁每五尺可见对称的仙鹤石台,鹤眼全是用夜明珠镶嵌,石道壁里嵌进了许多细碎的水精片,甬道里没半点烛火熏烟味,却是明如白昼。
辛里感慨道:“我原以为枯草庐已够奢靡,来这方知什么是小巫见大巫。”
虚生撇清解释:“这与我无关,全是前面那老头的主意。”
脚下地势平缓,虚生仍没放开怀明墨,而怀明墨仿佛也没注意到,任由虚生挽着自己并没提出。沉香在前领路,走了大概一碗茶的工夫,她逐渐放慢步子,冷淡道:“再往前走些就到了。”
道路走到尽头,沉香往墙壁几处有节律的叩击数下,石门从里逐渐移开。呈现到他们眼前的竟是一幅世外桃林的景色,微弱的月光从天坑外照入,暗瀑飞流直下如九天银河,飞出的水雾缭绕如烟,坑内的地气较暖,飞瀑旁种植了大片的稀有花品。有几栋小楼伫立在其中,其中有栋小楼不时有小厮进出,手中捧着册子或是盒器。
项青伫立在主楼下,仰头望着牌匾低语:“无所不知……原来这实际叫作无知楼啊。”
等众贵客在中厅坐下,便有几个小厮依次垂目走入,他们每个人手上托着个木盘,盘中放了个月华锦制的小盒和一个盛了半杯清水的夜光杯。
最先进来的小厮未抬头,敬畏道:“禀楼主,解药已送到。辩机先生尚在主持无月夜抽不开身,所以让属下前来。”
“你们中的合欢毒,只需盒中药丸兑水服下,不出半刻便好。”
臧丽见人人有份,唯独自己身前是空的,嘟嘴颇为不满,不一会儿有个小丫头端了杯牛乳茶和几碟糕点进来,她送到臧丽身旁茶几,立即欠身退下。臧丽瞧全是自己爱吃的点心,转瞬又笑开花,也不顾东西有毒与否,全往嘴里塞。
虚生撑腮看着臧丽纯真的模样,又见怀明墨外持久不动的几人,笑道:“胆小,还不如你们的阁主和一个小丫头了。”
恰如虚生所言,服过药未足半刻,中毒的几人已能行动自如,身上余毒尽消。辛里向上推开小窗用细木杆撑起,看着仅有单层小楼的库房前往来的小厮,颇为好奇道:“他们在干嘛?”
虚生睨了眼,道:“造册。”
郑丰年凑前看了半天,亦奇道:“这么小的库房装得下那么多东西?”
“当然装不下。”虚生帮怀明墨清理着手臂的擦伤,抽空回答:“他们只负责把东西送进去,屋里人自会用卢班造的机关把东西送下去。”
“这下面还有一层?!”辛里十分惊讶地看着虚生,又看了眼屋外。
沉香觉着辛里不可思议的模样很是好笑,冷声道:“是有两层。”
骆辰总被辛里嘲笑不够稳重,所以进洞后一直装深沉,听到沉香所言,再憋不住道:“那两层什么用处?”
无知楼的秘密除了几位首要人物知道,其他人一概不知,更不为外人所知。沉香哑然不敢作答,屋里立刻沉寂下来,除了不谙世故跟着追问的臧丽,谁都知道骆辰问了个非常唐突的问题。
帮怀明墨清理干净伤口,虚生又帮他涂上自制的伤药,笑道:“一层放的是名家字画、器玉、摆件、稀世药材等,以及无知楼历来经营产业的账册。而另一层由沉香的属下看管,那里记满了武林、朝堂密事。”
怀明墨压根不关心无知楼结构情况,把虚生拉到自己身旁坐下,他猜疑地开口:“整个山洞机关都是卢班大师所造么?”
虚生应声说:“被你先发现了。”
“除他外,世人恐怕都没这本事。”怀明墨神色忽有黯然,惆怅道:“可惜我瞧不见这银河飞瀑的景色,只好闻得这满楼花香。”
看到怀明墨忽来的消沉,自诩心无俗情的虚生竟说痴语,“我帮你画。”
见眼前此景,曾有劝说的辛里心中既惊又喜,他原以为只是怀明墨一厢情愿交心,倒没想虚生也非无情,不过是相较阁主更要内敛抑制。骆辰瞧着两人越发觉得奇怪,开口想要打破当下气氛,却被郑丰年和项青瞪视震吓到,打了个激灵没敢开口。
自觉失言,虚生尴尬起身,淡然的语气里夹了点慌乱道:“你们几位在藜娘那吃得尽是粗茶淡饭,这要传出去必会说我招待不周了。”
怀明墨恍然悟道:“原来山下客栈也是你的,难怪整个客栈里的人,皆是高手。”
郑丰年顿悟,“所以适才在客栈那间客房里的人,是虚生师傅?”
得虚生肯定地颔首,辛里立刻明白他们遇到麻烦后,为何虚生会来得如此迅速。他连忙站起身,礼节周全地弯身,“多谢妙僧的相救之恩。”
辛里还没直起身,屋外传来阴冷的狠话,“楼主前儿是救了几位的性命,可现在也要几位留下了。”
第55章第55章
来者不善,能在二十丈外用内力传音,可见其人功力深厚,绝非普通江湖人物可比拟,言语间可见他绝非善茬,屋里人登时护在怀明墨左右,一副备战的架势。倒是怀明墨斜倚在虚生特地命人搬来的贵妃榻上,肩靠的软枕皆是虚生身上散出的檀香味,隐约间他闻到细微的异香,仔细回忆才想起是落月滟香,两香交融散出独特的气味。
怀明墨贪恋地闻了片刻,笑道:“我三叔曾猜测你用别致的脂粉香,是为掩盖真实身份,还真被他说中了。”
虚生颔首应和,并无贬义,“季三爷武学天资高,可太爱偷懒,因而造诣一般,观察力却是惊人,想瞒过他的那双利眼不容易。”
项青戏谑道:“与香盗相比,估计连季先生也不敢自称有武学造诣了。”
虚生含笑不理会话里的不善,不徐不疾地说:“季先生的武功大家有目共睹,我岂敢胡言乱判。只是不管四大派还是隐世山庄的武功,或许是过于正派的缘故,威力十足,就缺了股阴狠劲,到底是吃亏。”
“三爷在武学上确实不够用心。”辛里中肯地开口,注意力却半点没从正在走近主楼的人身上移开。
沉香破天荒地闲聊道:“可惜他的天赋。”
虚生指着沉香含笑开口:“说句你们不中听的话,季家几位长辈里,能打过我家沉香的恐怕也就季先生和季二爷吧。”屋里人一时沉默无声,虚生的话听得虽是刺心不舒服,却又无从恼火,他说的话皆是事实,让人无法辩驳。
屋里人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屋外人却是铁青着脸快步闯入,他看到满屋的楼外人,面色越发黑沉。他直走到虚生跟前吹须瞪眼地僵持,虚生却用净澈的眸子回视他,仿若无辜的稚子,令人狠不下心责备。
辩机先生撇开脸,恶狠狠地冲沉香道:“楼主胡闹,你也跟在他身后胡闹。这是什么地,随便让人进来。”
沉香面无表情好像未听进一字,暗里却在连连叫苦,无知楼谁人不知楼主脾气,虚生决定的事谁敢说二。明明自己面上无他色,辛里仿若看穿自己一般望着自己轻笑,沉香瞪了眼他,“有什么好笑。”
当局者迷,而旁观者看得透彻,虚生悄然观察了两人一会儿,嘴角微动划了道弦月般的弧度。怀明墨亦是了然浅笑,也没道破的意思。
辩机先生见众人犹说笑闲语,恼火道:“楼主依楼里规矩,擅闯者要如何处置?”
“活口不留。”虚生眼眸阴沉,说话时周身的煞气尽显,原本松快不少的气氛瞬地又紧张起来。沉吟许久,虚生蓦然轻笑道:“他们是我带来的人,算不上擅闯吧。”
怀明墨手不自禁地轻捏虚生面颊,哂道:“尽唬人。”
忽来的亲昵动作让虚生怔愣了片刻,他尴尬一笑说:“这时候小厨房应该已烧好小菜,我领你们去。”走过板着脸的辩机先生身旁,他稍停步道:“走吧。”
无知楼甚少有这么热闹的景象,虚生和沉香甚少会来,辩机先生每月来一次也是打点完事马上就走,从不留宿过夜。今日无知楼突来这多人,楼里小仆倍觉仓惶,走路越发垂低头,大气不敢喘。
虚生陪坐在桌旁,没有半点胃口,他接过沉香递来的帖子稍稍翻看,自语道:“竟有这么多人。”
沉香难得坐在虚生身旁,她笔挺身背而坐,一本正经道:“似乎对方下得是死命令,这群暗卫才会倾巢而出。”
虚生眉目沉凝,猜疑道:“难道是玄机阁查出了什么关键的事。”
辛里摇头道:“近来我这只查到二十五年前莲心慧姬曾生育过双生子,除此外别无其他。”
虚生双眸一黯,低语声似有凝噎,“这事我知道。”
项青敏锐地察觉到虚生异样,试探地开口:“如果我没记错,妙僧似乎今年恰好二十有五,与莲心慧姬的双生子同岁。”
话说到这儿,连臧丽都听出话里意思,她把插在筷上的糕点送到嘴里,含糊道:“怪和尚是莲心慧姬的儿子?”
虚生按住怀明墨的手,同时亦是按捺住怀明墨的焦躁,“是,莲心慧姬告诉我,她是我的生母,那个把我自小抛在雪夜山野的生身母亲。”
这大概是虚生头一次在别人面前表现出分明的情绪,他的恨意从眉眼唇角流出,在他清冷的面容上尤为古怪,而他的眸底氤氲着似有若无的悲凉。怀明墨反手紧握住虚生微颤的手,他掌心的温度像是寒冬的旭阳,企图去暖虚生冰凉的心。
有些话眼下说不合时宜,可为大计又不得不提,辛里不顾责备道:“莲心慧姬是谁?”
虚生清冷一笑,“我不知道。我见过她的真容仅此而已。”
骆辰半信半疑地问:“那你平时如何找她?”
“从来只有她来找我,指使我做事,我却不知道她在哪。”虚生苦闷淡笑,又补了句,看似苍白的解释,“对别的事,我或许了解的比你们深些。可莲心慧姬的事,恐怕我所查到的未必比玄机阁要多。”
辛里擅于观色,细瞧片刻已知虚生所言不假,没在此事上追问,而问:“是她让你来隐世山庄盗星宿剑谱么?”见虚生肯定颔首,辛里暗恨道:“那又是京城的哪位让她指使你来的?”
虚生略一扬眉,余光落在怀明墨淡然的面上,“你们呐,白有双瞧得见的眸子。”
这话回得牛头不对马嘴,几人听得是一头雾水,面面相觑不懂其意。唯有精明如只老狐狸的辩机先生一眼看向怀明墨,静等他张口。
怀明墨缓缓道:“是孟英桓吧?你与珑秀郡主串谋故意制造意外,让他无辜禁足,实则是在敲打他。之前我在无妄崖遇到你被人追杀,人也是他派去的。”
臧丽不解地嘟囔:“二皇子不也因为珑秀郡主被罚了。”
“二皇子只是他顺势为之,不像四皇子是故意被陷害。”郑丰年细想了下,很快梳理清楚大致情况,疑道:“难道莲心慧姬用了老法子,易容后潜伏在四皇子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