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僧不破戒(4)
厚重的乌云密布在天际,天过了卯时才露出微光,骤雨初霁,幽谷中翠意盎然,山谷里弥漫了股芳草清香。
虚生经整夜调息,神色明显有所好转,功体修为恢复约有七八成,昨夜伤重不得空想其他杂事,如今空下来倒多了几分对不救庐的好奇心。整夜盘坐双腿肩背早有些僵化,他稍稍伸展放松,正打算下地,瞟到昨夜才在曲梁镇换上的僧鞋,眉头不由微颦,脚停在半空迟疑良久。其实鞋没多脏,只是有鞋底几处不显眼的泥点子,鞋本就是要下地走的,沾上点泥灰实在平常,常人眼里普通不过的事,偏生遇到个太讲究的,成了不得了的大麻烦。
纠结许久,终于虚生下定决心正要下地,嗖地从木屏风后窜出一只雪白狐狸,也不怕生地跳到虚生腿上,立刻留下四个脚印子。虚生含笑的容色顿时僵住,立时要把小狐狸赶下地,小狐狸似乎看出虚生所想,立马四脚朝天,分明是赖上虚生了。
“大米?!你去哪啦?!大米……”屋外传来断断续续孩童稚嫩的呼唤声,显然是在找活物。
虚生伸出食指点点小狐狸脑袋,咽口唾沫嫌弃道:“脏东西,你主人找你呢,赶快回去。”
哪知这小狐狸不识相,以为虚生与它戏耍,伸出爪子抓虚生腾在半空的手,又弄出两个爪印。
虚生正欲哭无泪,屏风边探出个光秃秃的脑袋,是个还没到龆年的男孩,虚生欢喜的像见到救星,立刻淡笑招手,语气慈柔,“小不点,来把你的狐狸带走。”
孩童年纪虽小,倒很机灵活络,一双有灵气的眼睛骨碌直转,“你是谁?怎么在我家?”
虚生端起在少林时的架子,徐徐道:“贫僧名叫虚生,昨夜大雨,因为路过此地,所以来躲了一夜雨。”
“骗人!”孩童斩钉截铁否定虚生说辞,“爷爷草庐建在谷中,你哪怕路过谷外,也不会来这避雨。说!你个光头大和尚有什么目的?是不是来偷草药的!”
“光头小和尚,贫僧要偷草庐药草做什么?哪样不是谷里摘不到的?”面对无邪天真的孩童,虚生换了个人,口气里竟也多了些稚气。
“我叫叶元,才不是小和尚呢!”叶元想想虚生说得在理,何况前屋草药闲放多年,早已失了药性,拿去也无用。
虚生还指望叶元帮他弄走在自己身上不安分的白狐狸,笑着讨好,“小不点,这小狐狸可是你养的?”
“我叫小叶元!”叶元跳起身直嚷嚷,又看着白狐狸点头如捣蒜,承认道:“它偷溜出来,我就是来找它的。”说罢,他吹了声口哨,果然小狐狸滋溜窜下,跃进叶元怀里,“它叫大米,可不是普通的白狐狸。”
叶元不提,虚生也看得出这只白狐不一般,个头虽然比平常看到的要小些,可是速度迅疾如电闪,那口牙很利,估计还含了毒。虚生刚放松下来,小叶元绷着脸,举起从屋外带进来的树枝条,“说!你到底来干嘛的?”
虚生见叶元机灵深谙瞒不过,索性实话实说,“我受了内伤,又被人追杀,无奈逃入谷内躲避,不信你自己看。”他伸出手随叶元把脉,一副光明磊落的模样,令人见之便会信服,
叶元仔细观察虚生神色,不一会儿开口:“果然伤及脏腑。”他倏忽站起身,留下句“你等着”,人一溜烟出去就不见了。
虚生莫名眨眨眼,并没追去,既清静下来,他赶紧自顾自继续疗伤,希望能天黑前疗完伤,他已耽误太多时间,急着出谷早点赶去庆州府。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小叶元带了大米又回到屋里,手里还端了碗茶褐色的汤汁。
“给我的?”虚生困惑地接过,细闻暗辨汤药成分。
“治疗内伤的良药,我从荀爷爷那学来的。”
荀爷爷……虚生自然知道是哪位,亦清楚其医术之高明,细辨汤汁草药配比并无问题,但仍不大敢喝,小心翼翼道:“前堂药柜草药竟还能用?”
叶元当即回道:“当然不能,那些药材早发霉了,拿那煮药只会医死人。”别看他人小,心思却极机敏,白了虚生一眼,解释说:“帮你熬药的材料是从谷雨爷爷柜子里拿来的,大和尚你放心,全是这月摘采的新鲜药材。凭我医术,保管一剂喝下,你便能下地。”
原来这小不点是以为自己受重伤无力走动,才特意为自己煮药疗伤。虚生平静无波的心遽然出现一圈涟漪,寒冷的眼底渐生出丝暖意,浅笑说道:“谢谢你。”
叶元没料到虚生忽然这般正经道谢,大人正经言色,他倒不晓得要回答什么,索性拉来张小竹凳子,摸着在自己双腿上贪睡的大米,安静得在旁陪虚生疗伤。
作者有话要说:
我家可爱的大米君噔噔蹬蹬出场~
拿着肉干:大米儿,要不要做狐狸哟?
大米:呜呜~啊呜~呜~
我:哦哦~哦~好嘞
大米:呜~哇呜~
PS:话唠半天,其实就是要吃饭饭
第5章第5章
屋外雀鹂鸟啼鸣阵阵,怀明墨倚在窗台边的贵妃椅上却不想动弹,自昨夜躺在这想事,几乎整夜没个好眠,只陆续小歇会儿。
辛里今日起的比平时早一刻,他昨夜服侍怀明墨睡下时总觉他怀了心事,所以料准怀明墨会早起。“阁主?”辛里蹑手蹑脚推门而入,站在门边轻唤了声,闻不见寝卧里半点声响,他放低脚步声小心绕过雕云龙纹屏门,急声道:“大清早的风露重,阁主向来身子不好,前阵刚过立秋,别看□□月还热着,可马虎不得。”
怀明墨侧头双眸定在辛里的方向,笑道:“你几时学得跟红姑一样啰嗦。”
“原来家主竟这般嫌弃我。”跟在辛里身后的妇人约莫四十来岁,黛眉杏眼,用支木簪随意挽着燕尾髻,笑呵呵地端了洗脸水进来。
辛里扶起欲起身的怀明墨,“阁主小心。”
近来江湖朝堂事多,怀明墨已经有月余睡得不太踏实,又熬夜整晚眼下微有乌青,强撑起精神。红姑打小看着怀明墨长大,见他这般憔悴,很是心疼,“你自从接手玄机阁后,阁中大小事无一不牵挂的,身子哪里吃得消。你不爱惜自己身子,也体谅下照顾你的我们可行?万一跟前年一样累垮,我们几个到时真难辞其咎,不但季先生要怪罪,怕是宫里娘娘都要被惊动了。”
“昨晚电闪雷鸣了整夜,我夜半被吵醒,这雨下得实在恼人,本以为一会儿能睡着,不想竟这么到卯时才睡。”
怀明墨解释得模糊,红姑自是不信的,她瞧上眼辛里,恼火道:“今晚起,你们几个轮流守夜,省得家主起夜无人知。家主真要有个万一,谁都担不起。”
辛里依怀明墨意思打发了先前屋里守夜的丫鬟,红姑得知后极力反对过一阵子,可最终拗不过,只好作罢。如今红姑正好借那事发难,辛里受命行事有苦不能言,含糊应和,又深谙自家阁主性子,这事难办得很。
红姑素来爱扯住事啰嗦半日,怀明墨和辛里正暗暗叫苦不迭,恰好屋外传来连串疾跑声,骆辰满头大汗闯入,边说边拉扯红姑往外走,“红姑快去瞧瞧吧,臧丽不放心小丫鬟们给阁主做早膳,非要自己动手。”
臧丽虽为女子,可生来只会舞刀弄剑,不似平常姑娘入得了厨房,过去红姑不是没想过教臧丽做些饭菜,偏偏第一次让臧丽跟进小厨房就险些害得晚汀馆走水,从此红姑再不许她进自己的小厨房,半步都不许进。
红姑听闻急道:“你怎么不拦住她呀。”
“拦不住,她那脾气你知道,哪里是随便能拦住的?”骆辰快步跟在红姑身后,同出主屋,朝小厨房方向赶去。
小厨房离主屋只有几步之遥,没多久骆辰和郑丰年回到主屋,臧丽却仍不见身影。
怀明墨穿了件月白色深衣,嘴角微有些绷紧,眼角却微露柔和笑意,“胡闹!臧丽出来。”闻得窗边传来的细微声响,怀明墨不苟言笑直问:“谁给你出得馊主意?”臧丽支支吾吾不愿供出主谋,怀明墨可是拥有个玲珑心,立刻听出端倪,“骆辰,你单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连红姑都干戏耍。”
骆辰听罢半点不惧,犹是嬉笑的模样,“我冒着被红姑发现后责骂唠叨我的风险,保全阁主能过个安宁的清早,一副赤胆忠心啊。我记得上回红姑因小事唠唠叨叨大半日,她那架势……你们都感受过,谁也受不了。”
郑丰年性子稳重,作为暗卫寡言少语,不想自己教出的徒弟竟整日碎嘴多话,无奈地摇头咳嗽,提醒骆辰别忘自己身份。
“冠冕堂皇。”辛里绞了洗脸帕子给怀明墨,白了眼骆辰揭穿说:“找大堆理由,归根结底就是不想守夜么。”
骆辰被辛里呛得说不出话,瞪回辛里,自个吹起口哨。
臧丽见骆辰被责骂,拉起怀明墨衣袖,轻轻摇动两下,“小丽也不喜欢守夜,没有事做,还又累又乏。”臧丽个子比普通女孩要矮小些,平日在玄机阁由骆辰带着办事,因为外表缘故大多人对她会放松警备,只觉得是个性情孤僻的小姑娘,但在熟识人跟前,仍跟个孩子似得,十分喜爱撒娇。怀明墨也不会特意拘束她,全然当自家妹子看待。
“不守夜,不需要你们守夜。”怀明墨本就没气,又因臧丽求情,绷不住脸,淡笑说:“红姑方才出去的神色定很好笑,我很少听到她脚步声如此嘈杂。”
辛里开怀道:“红姑的轻功不错,没想到……”话到一半,辛里脑中有个鬼魅身影倏忽闪过,再提不起劲笑红姑。
怀明墨眼盲心明,一下察觉出辛里异样,且心中同样挂念此人,“江湖谣传香盗有二绝,一是幽香令人闻了欲醉难忘,二是轻功无与伦比,我倒觉得该是三绝,她的内功深不可测,武学招式诡谲难挡,是个极其厉害的人物。”
郑丰年在昏暗中的目力极好,昨夜清楚地看清整个交手过程,颔首道:“香盗的武功真让人瞠目,阁主几次般玄指抓到她,转眼就被她化解,香盗的掌法与他的轻功一样非常飘渺。”
骆辰跺脚,十分惭愧道:“不说她武功,光她了得轻功,我已经望尘莫及了。”骆辰沉吟会儿,眉头似是打了结,“香盗的轻功究竟是什么?天下轻功不论季先生的梭龙行,剑宗褚掌门的草上飞,亦或是蝴蝶君的迷踪影,皆有不足,或上跳速度慢、高度差些,或飞行速度慢,身形诡谲的轻功则往往前两者都差些。即使阁主从万生心法中所学的地天诀将两者罅隙改进,仍不及香盗的轻功,这简直……不是人的身法。”
“她使得是两种轻功。”怀明墨风轻云淡地开口,屋里人闻言无一不惊讶,只见怀明墨肯定道:“天下能如此迅疾窜上高处的轻功只有一种,江湖失传已久的踏云步,别无其他。至于另一种……”他想及辛里对香盗过沧浪江的述说,自己整夜未眠回忆隐世山庄所有书册所载武功,仍没半点头绪,“这轻功口诀心法似乎并没纸笔记载,许是口耳相传也未可知。”
辛里开扇轻摇,理过思绪道:“香盗行事向来我行我素,究竟是谁请动她来盗取星宿剑谱?我实在想不出能请动她的理由,她是江湖人,又爱独来独往,连江湖中人至今也没见过她真容,请她出手的人是怎知她真正的身份?”
骆辰难得露出严肃的神情,冷哼道:“不管是谁,反正就是宫里那几位心存篡位……”
“住口!祸自口出不知吗!”郑丰年厉声制止骆辰,他是骆辰师傅,自有威慑,骆辰啧舌撇头没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