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僧不破戒(17)
辛里追上两人的步伐,听到那难对付的小叶元前来,直摇头轻哼,“这小鬼头就是知道隐世山庄有好吃的,所以三天两头往这跑。”
怀明墨想起叶元因被辛里训,故意整蛊辛里的情形,轻笑道:“你和小孩子计较什么。”
辛里朝上翻白眼,愤愤道:“我没见过比他还会制毒的小孩。哪次不是带来毒不死人的毒.药,给我和骆辰难堪,我真不敢把他当小孩子看待,万一掉以轻心,哪日他玩腻了,索性毒死我们都说不准。”
想起上回辛里和骆辰在院里犯傻的模样,上上回他俩在湖边笑不停的样子,还有上上上回连续打喷嚏五日的惨状……沈常林忍不住朗声大笑,“谁让你俩第一次见他时轻看他,现在小叶元不就在给你们看他的本事了。”
“那也该适可而止吧?”辛里听到叶元名字不由颤栗恶寒,警惕地张望四周,怕极了叶元会突然窜出来,“不行,我白天得躲着他,免得又遭害。”
季先生的松照馆坐落在山庄内的祠堂后,过河即到,沈常林只把怀明墨送到馆外,转身去忙山庄里大小事务。霞落松间,映照在怀明墨清素的衣衫上,照进他墨黑的眸中,流盼生辉,他唇角的淡笑愈渐温柔,目光所及处,皆是光明。
“辛里没跟你来?”季先生书房内窗门大敞,所以很远便能瞧见怀明墨。
任由季先生把自己扶进书房,怀明墨轻笑道:“小叶元不是来了嘛。”
“还没讲和呢?”乔绍芝领着松照馆里的小丫头进屋,亲自给怀明墨搅了块脸帕。
青桃同情道:“那小娃娃精怪的很,还特记仇,哪里肯随便放过辛里他们。”
“他们现在见叶元就是耗子见到猫,能躲则躲。”怀明墨失笑道,用温热的脸帕轻擦干自己额鼻上的薄汗,等屋里人都撤出,嘴角弧度微平,肃然道:“母亲找我有事?”
季先生面色沉重,眉目微蹙满是疼惜,“听说你在庆州府又遇到偷袭了?”
虽有再三叮嘱,怀明墨也知瞒不住季先生,干脆点头淡笑道:“自我接手玄机阁起,暗杀的事还少么。母亲不必担心,我尚能应付。”
“是香盗?还是……宫里。”
“说来奇怪,这次帮我们解围的女子,就是那日阻拦辛里追香盗的剑客。”怀明墨语调悠然未给予正面答案,但足以让季先生心中有数。
“看样子,你没白维护香盗。”季先生托腮看着怀明墨细微的神情变化,戏笑说:“二弟先前考虑得比我周全,看来我真该严肃考虑下接纳香盗这儿媳妇的事。”
怀明墨如今已是二十有余的年纪,换在平常人家,早该是成家生子,不过季家从来都不是父母之命的迂腐人家,所以季家的小辈拖到今时仍未有嫁娶。没家人催促安排,怀明墨倒真是一心扑进江湖前朝,才拖得这年纪仍是个孤家寡人,季先生虽暗里焦急,但也没逼迫他随意娶个女子。
“别又乱点了鸳鸯谱。”怀明墨想起安婧玥刚投靠山庄时所闹笑话,不由戏谑道。
“哎,我那时怎么知道,你三婶心已有所属。”季先生提起季铎瑞就来气,愤愤不满说:“你小舅也真是,人家已表明非君不嫁了,还来凑合你和你三婶,好在你和阿玥坚持,不然要闹出多大笑话。他一个大男人做事,那么忸怩做什么,老太太没差点被他气死。”
怀明墨清楚记得季铎瑞大婚时,自家外婆可高兴坏了,但闻得季先生这败坏的口气,他便作罢没再多说。屋里突然清冷静寂下来,季先生见怀明墨眉间似蹙非蹙似有心事,以为他身体尚未康复,关切说:“怎么了?身子可有不适?”
“母亲是否识得妙僧虚生?”
“少林那位妙僧?”季先生收敛嬉笑,黑眸微动,“虚生和尚……我与他有过几面之缘,是个不可测的人。”
这话回的微妙,怀明墨细细嚼透话里暗意,不自主地藏起心思,淡淡道:“母亲,不喜欢这人?”
“谈不上喜不喜欢,只是这个人虽然现身在江湖,却与香盗同样神秘。”季先生顿语片刻,“他不止与武林正道各大派的掌门是忘年之交,有传闻他与西域魔教水无宫的宫主亦是莫逆好友,北孟、西蜀、南齐、西域下到市井,上到王孙,认识他的人很多,他的朋友太广。可是就是这样,他的身世过往、武功深浅都是迷。遇到他,你还是小心点好。”
“儿子在庆州府受过他恩。”怀明墨讷讷开口,终究没把自己怀疑说出口。
季先生颔首略有耳闻,轻笑道:“家书我每封都有看,辛里提起过你在庆州府病重,是他把你医好了。”她伸手按握怀明墨冰凉的手背,慈爱道:“你若觉得这人能交,随你心去做。”
怀明墨神色淡然恬泊,情绪却有些寂寂低落,他起身行了个小辈礼,“是,儿子知道。”
“早些回晚汀馆吧,这时候估计荀先生已经在那儿等着了。”季先生瞧出怀明墨意欲离开,不多做挽留,“近来我让姜典多添了人手,想必不敢有人来庄里行刺。”
寂寥梧桐锁清秋,天边不知几时下起淅淅沥沥的秋雨,怀明墨走在长廊间躲雨,心情郁郁不得展,连身后忽然出现个人都没发觉道。
季博儒轻拍一记怀明墨后背,探头瞧见他沮丧的侧颜,朗笑道:“怎么了?郁郁寡欢的样子。”
“博儒姐。”怀明墨扯出抹不大好看的淡笑,试图粉饰太平。
季博儒双掌顿时压上怀明墨双颊,瞧他有些呆愣出神,轻叹笑道:“不想笑就别笑,怪难看的,”松开双手,他拉着怀明墨坐到长廊边假山上的亭间,“说吧,发生了什么?从前你即使心情再不好,也不曾露出这样的神情。”
“没什……”话未出口,嘴已被季博儒的手掌捂住。季博儒看似性格大大咧咧,其实她脾性如生母季先生,刚中带柔,心思细敏的很,“你骗得了全山庄的人,也瞒不住我。无情公子是生情了吧?是不是香盗?”
“博儒姐别戏谑我了,江湖纷乱,前朝动荡,哪里有气力想儿女私情。”
“你啊,口是心非。欺瞒的了天下人,劝不住自己。”季博儒深谙怀明墨爱藏心事的性子,岔开话题道:“听说你在庆州府去了趟汉宫春,还遇到美人竺苓,怎样?有何感想?”
怀明墨眸底划过丝狡黠,悠然道:“你……差远了。”
季博儒呆愣一会儿,气恼地轻弹怀明墨额间,碎碎念:“你这人,忘恩负义,亏我刚好心安慰你。你今天可给我说清楚了,我哪里就差了?”
“人家是喜怒不形于色,你呢?也只有宋大哥受得住你。”
谈及到宋岳善,只见季博儒露出女儿家稍稍的娇羞神色,嗔道:“关他什么事了。”
“早点出阁吧,已经是老姑娘了。”南宗玉虚派的大弟子宋岳善,人品贵重,未到而立之年,已名扬武林。对这样一个姐夫,怀明墨是非常满意的,自然不想家姐再耽误年华。
“半斤八两,你倒好意思说我。再说……他不上门提亲,难道要我整日催逼他嘛,总不能又我提彩礼去吧。”季博儒声音越说越轻,说道后面是又羞又气,登时涨红脸颊,既恼怀明墨话毒,又嫌宋岳善不够胆大,心里免不得咒骂上几句。待她反应过来,才发现怀明墨早已不见,顿时气岔又抿嘴翻白眼嘀咕了两句。
霞云漫天,怀明墨回到晚汀馆时,蒙蒙秋雨已悄然停止,飘过的雨云仿若怀明墨心中阴霾散罢。
“阁主。”红姑见到怀明墨屈膝行礼,看似面无表情,怀明墨却从口气里听出点怨气。
“红姑起来吧。”怀明墨弯腰想扶起红姑,谁知她微一侧身躲来。
红姑非但没起身,反而伏地声略响道:“属下看顾不力,致使阁主在外病重,忘阁主惩罚。”
“红姑说得严重了,我不过是车马劳神体力不支,哪里是得了重病。”怀明墨柔温慢语,神情看似平常,右手抓上红姑手臂,想要把人拉起。
“阁主仁心,可属下确实照顾不当,阁主在外重病,虽然属下不再身旁,却难辞其咎。有负贵妃娘娘托付、有负季先生信任,望阁主责罚。”
再三坚持下,怀明墨缓缓松开手,直起身背手而站,淡笑的面色委实在难看,“红姑坚持,那明墨也只能应你要求。”他冷声唤来趴在晚汀馆外墙上观察馆里的辛里,说得慢条斯理似清秋微风抚过,犹是温柔,但已带了些许寒气,“红姑平日人忙事多,怕是不能两头兼顾,以后晚汀馆里管事一职,你去玄机阁挑个来做吧。”
迟早发生的事,辛里没丝毫惊讶,恭顺地接过命令,便把怀明墨扶进晚汀馆里,晚汀馆外独留伏地的红姑。
郑丰年自馆门后慢慢走出,跨出门槛,对跪在地上的红姑道:“红姑,起来吧。”他看向满脸震惊的红姑,叹息道:“你似乎还没发现自己错在哪,阁主这么处置你,看来并没冤你了。”
“阁主闹小孩子家脾性,你们还不知道劝。”红姑声微响,一副得理的样子。
“劝?”郑丰年淡漠地紧盯红姑含不忿的眸子,哼笑道:“红姑,你觉得你的行为是在劝阁主吗?你那是在逼迫,迫使阁主服从。红姑,你还没想明白阁主何故罚你。我只问你一句,现在玄机阁的阁主是谁?”见红姑微咬下唇,固执地不愿答话,郑丰年目光渐冷,“阁主承袭玄机阁一把手已有八年,可不止是你,玄机阁里不少老人,虽然表面恭敬,可内心深处,怕是都还以贵妃娘娘为尊吧。”
红姑当机立断道:“我没有。”
“没有吗?”郑丰年抱臂靠在门边,语气稍有缓和,“可是你们总是在用季贵妃施压,强迫阁主屈服。如果连出行这样的小事都要被掣肘,那你们倒不如把贵妃娘娘请回来。所以阁主罚你,不是因为他任性,只是因为他是玄机阁的阁主。”
郑丰年伸手仍不红姑开窍,无奈地摇头道:“你想通了就起来吧。”
第19章第19章
怀明墨回到书房,坐下没足一盏茶时,院外服侍的小丫鬟就报上荀克文前来的消息。等回到主屋外,已听到屋内喧闹求饶的声响,辛里有先见之明早陪怀明墨躲去书房,可怜骆辰独对叶元,自然被整的连连哀嚎。
“怀哥哥!”叶元热情地抱住怀明墨膝腿,笑嘻嘻道:“叶元好想你。”
怀明墨轻轻地摸了摸叶元光溜的脑袋,对骆辰道:“你去趟二婶、三婶那看看,有没有小叶元爱吃的点心。”
骆辰知道是怀明墨给他机会脱身,向怀明墨投去感激之色,忙不迭应下,一溜烟没了影。小叶元见没了玩闹的对象,扁嘴不满地乖乖坐回荀克文身边,“馆外那个怪姑姑为什么一直跪着?是不是跟我一样,闯祸受罚啦。”
“不许瞎说。”荀克文慈声责备,“以为都跟你一样调皮呢。”
怀明墨察觉到荀克文身边的气息,方想起荀克文另一边位子已被叶元霸占,自觉站起往旁挪了个位子,笑道:“谷雨叔请坐。”
“不必了,他还要帮你把脉,当中坐个人,岂不是麻烦。”
荀克文笑呵拉上百谷雨的手,直接把百谷雨按在空位上,“坐罢,客随主意。”
百谷雨闻得果真没多言或站起,但仍旧是贴心地把木凳子稍稍往后移了些,好方便荀克文给怀明墨诊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