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僧不破戒(92)
这日又得宫先生来信,虚生粗扫过眉头皱地越发紧,怀明墨心急夺过,疑道:“这些个消息与前两日差不多,你怎么……”
虚生指尖敲打着案面,沉吟良久道:“你不觉着有些奇怪么。明明这么多人遭了殃,这群老臣子却没有受到任何波及,这……说不过去吧。”
“许是皇上怕风波闹得太大,朝堂动荡,你也知道如今局势,北孟承受不住。”
虚生不可置否地一笑,淡淡道:“或是我想太多,你别在意。”
过沧浪江后一直驱车西行,马车沿着沧浪江逐渐驶离官道,入春后雨水难断,道路经春雨洗涤,四处是泥浆难行,木轮时常会陷入泥地里,总要花大半天才能移出。如此艰难出行,连续几天的行程被耽搁,好些天没能赶到驿站,只得露宿荒野。
这日,清早的天已甚是阴沉,眼瞧又将潇潇落雨,一行人好不容易在晌午过后赶到泉溪镇,眼瞧当夜无望赶到下个城镇,辛里便做主宿在镇里一宿,大家好生休息上半日,等次日清早再赶路。
虚生强忍两日,胃里早被颠得翻江倒海,恨不得举双手同意辛里提议。
这镇子不大,可这是条去往西蜀国的必经路,所以镇里非常热闹,镇里人瞧惯外人往来,瞧见他们赶路前来,并不当回事。幸亏他们来的恰巧,客栈里正好还有三间上房,辛里二话不说地全包下。
辛里躲避虚生冷看自己眸子,尴尬笑道:“这是镇子上唯一的客栈,这间又是余下最好的上房……只好委屈少爷和虚先生了。”
虚生按捺住脾气环顾四周,窗沿长久失修,屋外细雨绵绵,里头嘀嗒个没完,墙角斑驳泛着黄渍,像是雨天渗水又自然风干的缘故,满屋一股子霉味令人作呕,床椅桌角大多掉漆,好在瓦顶尚算结实牢固,否则比镇外破庙真没好多少。
近乎绝望地左右扫看,虚生转身拔腿要走,怀明墨一把抓住,“你要到哪去?”
虚生亮出硬扯出的笑容,干脆利落回答:“马车。”
“前两日谁在抱怨呢,现在赶着去给自己找罪受?”怀明墨态度强硬得很,半点没松手。
虚生站着屋里最干净的地,一脸委屈,看向怀明墨的眼神像路旁受欺负的小狗,“这……半斤八两。”
辛里见虚生那样,立时抖了个激灵,起一身鸡皮疙瘩,见机逃离。初见虚生两张面孔时,他大为惊诧,而今相处久了,已经泰然许多,却依旧习惯不了,江湖传闻脾气清冷的妙僧,耍起脾气来跟个孩童一样,死缠烂打,还尽耍无赖。
怀明墨听那故意惹自己生怜的口气,脸色低沉地摇头,“就住这,这些日子你不愿说,所以我也没过问。可你自己身子状况比我更清楚,非得要我揭穿你么?”
本以为自己装得自然,却没想丝毫逃不过个瞽者的眼睛,虚生叹了口气颇气馁,言语镇定,“旁人跟踪我们多日,就是想探我个虚实,一旦他们知道我武功尽失,还每日要受内伤折磨,那后头的路,就难太平了。”
“这次虽没带郑大哥来,可骆辰和臧丽跟着,沉香的本事你很清楚,还有我在,定能护你周全。”面对虚生,怀明墨很难长时间生气。
虚生淡泊道:“我不怕,只是没想让你们牵扯进来。”
怀明墨轻笑点了点他木鱼脑袋,“早踏上同条船,哪还有谁拖累谁一说。”
虚生静默思虑良久,无奈地点头,心结系开,他提起精神揶揄道:“扮猪吃老虎,跟我初见你时的性子完全不一样,只是倔强劲倒没变。”
怀明墨用指节划过虚生鼻梁,轻笑反唇:“一丘之貉,我真想知你还有几张面孔。”
淅淅沥沥的飘雨落了整日,虚生无所事事地坐在没漏水一侧的窗边,望着楼下往来的行人,仔细观察过每个人,满面警觉多疑。
“目不转睛一个下午,你也不累?”怀明墨放下书卷,走到虚生身旁。拉起虚生,发觉雨水打湿了他的脸,马上吩咐小二准备热水。
“小心驶得万年船。”用热帕子敷过脸,虚生伸展久坐僵直的身背。
怀明墨轻笑道:“辛里几个轮流看着呢,你安会儿心吧。”
虚生虽然很挑剔,也不爱委屈自己,马车装饰确好,但要屈腿睡个好觉实在不易,揉着隐隐作痛的膝盖,想到好些天的折磨,他终究难敌床榻诱惑,或是久看习惯的缘故,如今他眼中这屋里味没那么冲人,床犹看着破旧却也算舒适。
足足盯梢两个时辰,虚生眼酸身乏,算了时辰离开饭时还能打个小盹,近来怀明墨经常搞偷袭,害得自己成天生活在一惊一乍中,预感夜里许还难太平,虚生决定借机补眠,养精蓄锐以对付晚上的拉锯战。
“是谁说被子潮,裹了难受,这会儿倒不介意了?”怀明墨覆在虚生后颈,贪恋着手下的触感。
虚生拨开他手,把微潮的被褥围住全身,话语不顺道:“春寒犹在,我怕着了凉。”
那点小心思哪能瞒过自己,怀明墨摇头叫来隔壁房的辛里,让他去马车里抱来缎被和银碳,又让骆辰去要来炭盆,这来回之间,虚生已迷糊地睡了。
辛里看怀明墨蹑手蹑脚换去被褥,眼眸闪了闪,悄声道:“这虚生近来常思睡,倒是你大好了。”
怀明墨深知难蒙辛里,轻笑低语:“玉琼生对他没用,于我确是圣药。”
“那虚生……”辛里见怀明墨微摇了头,止声没说下去,转念他喜上眉梢,神情中透着藏不住的喜气,“那我也不用怕他。”
怀明墨警告道:“沉香第一个不放过你。”
放置好炭盆,骆辰在窗边用油纸贴补漏,回头瞧辛里正与怀明墨说笑,嚷道:“好你个辛里,我在这忙里忙外,你在那边闲聊,还不过来帮忙。”
辛里小心翼翼地看向身后床榻,瞬间只觉有似暗器的薄片从面前飞过,骆辰尚不及反应,发冠带已松,乱发在风雨中四散,薄片直插进墙体中,风从陷进的洞里流进。
怀明墨悄然爬上床,摸到虚生指尖,发现原来是柱上脱落的薄木片。
没想到虚生的起床气这么重,骆辰脖子僵硬,扭动每一寸都发出咯吱声,用余光瞄眼泛黄的墙,半晌吞咽下唾沫,加紧尾巴没声的埋头苦干。
西边的天色像墨滴入水,一点点墨染到东边,怀明墨未免让外人看出异样,特地在房里点了灯,烛光从窗缝墙洞透到街外。低咳两声,身上压着难受,虚生抗议地哼哼,鸦翅般的睫毛微微颤动。
睡得昏天暗地,虚生忽觉身后有人在拍自己,力道由轻到重,显然十分焦急地唤醒他。虚生本不想搭理,神思混沌中尚有一丝清醒,这人举止定是怀明墨准许,他睁开眼定神一瞧,沉香的脸色阴沉得吓人,虚生刚醒过神瞧见,免不得吓了跳。
屋外雨势未消,在这静若无声的夜半,只能听到这淅淅沥沥的雨声。环顾四周见众人围在屋里,虚生疑道:“现在什么时辰?”
“酉时二刻。”沉香急促回答。
“才酉时?”虚生眉头轻皱,立刻发现其中蹊跷,“这个时候客栈怎这么安静?”
沉香道:“楼主,镇子里出事了。”
吃过晚膳闲在无事,臧丽便拉着骆辰打叶子牌,沉香觉得新奇在边上观望,辛里在窗边守着,所以谁也没注意到客栈太过寂静得怪异。后来算时辰差不多,沉香下楼打算让小二送些吃食去给虚生,到大堂没看见有半个人影,客房的房门都紧闭着,连掌柜和小二全不见了踪影,这才觉得奇怪。
沉香当即搜了遍客栈,发现客栈里的人全已被人杀了,她匆忙回屋告诉其他人,辛里宛若醍醐灌顶道:“难怪我刚起就觉得哪儿怪,原来是整个镇子没半点烛光。”
等骆辰和臧丽转圈归来,辛里半分不耽搁地把镇上人已死绝的事告诉怀明墨,并和骆辰合力抬来一具尸体。镇上的人死得都十分怪异,神色很安详,脸色红润,浑身没有一条伤口,眼耳口鼻也没流血,唇色如常,若不搭脉细瞧,就像睡着般。
虚生粗略翻瞧过尸体,不需要仔细验尸,光闻这味,起身下定论,“合欢斋所为。”
镇定听完,顷刻间怀明墨惊道:“快走,现在就驾马车走,我们得立刻去管辖的州府报官。”
虚生附在沉香耳边说了几句,转头就对怀明墨道:“沉香会安排人去报官,你有无办法找到项青,只稍让他去州府衙门那,他便知我要他做什么。”
说完见那些人无动于衷,虚生奇道:“还不去?”
见惯虚生发号施令,难得怀明墨抢在他前,没人言语,臧丽甜糯糯地笑道:“阁主已经让我们把马车备好了,骆辰在客栈外看着,就等你起来呢。”
虚生只是打个盹,所以不用再起身更衣,旁的物已经全收拾到马车上,现在只用拿起缎被就好赶路离开。
等马车驶离泉溪镇,马车越走越偏僻,骆辰因有来过,熟悉这块地形捷径。雨势渐小,山里四处弥漫着雨后的气味,沁心宜人,怀明墨紧绷的脸逐渐瓦解,松了口气方有笑意道:“为何不自己去报案,委于属下去做,难把事情给说清。”
“你还想掺和进去呀?”虚生性子爱挑事,可不爱来事给自己添堵。
怀明墨守了虚生几个时辰,这会儿子有些累倦,屈腿侧躺在马车里,头枕在虚生腿上,一手环在虚生后腰,“当然不想,只是我们不送上门,他们会罢休?”
虚生低头松开他发髻,手指插入发里,有下没下帮他按头,笑道:“肯定有下计留我们,依我的了解,估摸是派大量杀人来取我们性命,所以得早点逃走,让人给我们拖延上两日。再说,比起被人追杀,我想你总不想进回狱里,再找法子还自己清白吧。”
臧丽陪着骆辰驾马,听到车里谈话,稍撩开帘幕,求惑道:“让别人去,难道就能洗清嫌疑?一个镇子人都死完了,就我们活着,量谁都会怀疑到我们头上。”
骆辰一手拿着缰绳,一手轻拍臧丽笨脑子,“你也说全死完了,那谁能作证,我们有到过那儿?”
臧丽捂着脑袋,看向骆辰的眼神委屈似小兔,又带着崇拜的仰慕,可脑子并没转过弯,想不通,弄不明白。直到几日后消息传来,她总算搞懂虚生为何要让项青去,得知消息连连佩服,整日在虚生身边跑腿,不时给他锤个腿,捏个肩,直把骆辰看得嫉妒地说出酸话。
第83章第83章
不出一日工夫,泉溪镇全镇百姓遭人屠杀的事,很快传遍江湖,杀害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最为江湖人所唾弃,一时建安周围颇有正义的江湖人涌入。建安知府此时斗大如斗,虽说手里已有三个疑犯,偏偏其中涉及到权贵皇亲,两头全不好得罪,这事办不好,自己丢官算小,一家老小丧命才是真。
原来是那日虚生下令后,沉香马上着阿虞去办,阿虞和下属自称是商贾家奴,立刻前往泉溪镇所属的县衙报案,知县闻言大惊,立刻派人护送他俩前往建安府衙,知府次日清早了解过情况。衙门里的人还没出建安,那头有人来报同案,阿虞见状指了那人称是凶手,这般大案传到朝廷,定会责令他限时破案,如今凶手送上门,这知府大喜,全不问来者身份,先打个几十板子。
那人以为是怀明墨亲自前来,看到阿虞指认自己,一时没反应过来,如此生生受了那些板子,转眼被打下大狱。
可这知府上报朝廷的急信才写到一半,同知捧了块玉佩而来,关在大狱的人竟是四皇子文王的亲信,知府吓得冷汗直冒,亲自把人从大狱请出来。平白受了顿板子,来人亦是恼火,可心想任务在身不宜得罪朝廷命官,所以也不拿大,只说来意。